莫摧眉跳下看台,從地上撿了一塊裂開的炮膛鐵壁殘片,隔著布巾捏起,仔細看了看,又跳回看台,交給皇帝。
蕭青冥沒有理會二人爭執,細細檢查了一下,隻見鐵壁殘片上表上麵一大片凹凸不平,坑坑窪窪,厚度也比較薄,遠不如後世文物館裡流傳下來的鐵炮質量。
他漸漸皺起眉頭,這種火炮的結構是沒有問題的,這個時代技術實在太有限,膛身都是靠工匠手工磨製而成,質量參差不齊。
在火炮和火銃槍發明之初,炸膛確實是常有的事。
軍器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工匠上前查看片刻,向沉思中的皇帝行禮道:“啟稟陛下,依小的看,鑄造這架散彈炮的鐵,質量並不上乘,因而難以承受多次火藥爆炸的高溫。”
“用了幾次,就報廢了。”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另外那架遠航炮的用鐵就極好,膛身厚實且十分均勻,多次使用也不見鼓脹的跡象。”
蕭青冥垂眼,麵無表情掃向總管吳祥:“製造這台火炮的鐵從哪裡運來的?”
吳祥小心翼翼道:“軍器局用的鐵都是來自文興鐵礦廠。”
文興鐵礦廠就靠著文興鐵礦山,位置在京州和寧州交界的臨陽縣附近。
鹽和鐵向來都是由朝廷壟斷,按道理能給軍器局供應的鐵,應當是質量最好的。
既然同為文興鐵廠煉出來的鐵,卻有的好有的差,蕭青冥在心中冷笑,這可有意思了。
究竟是因為這個時代冶煉技術不發達,導致的質量參差,還是另有貓膩?
他冷冰冰的視線朝吳祥看去,後者頓時後背一片潮熱,冷汗直流。
蕭青冥道:“你身為軍器局總管,一不能把關鐵器質量,二不能嚴防安全隱患,急功近利,推諉責任,險些釀成大禍,朕不能容你,帶下去。”
莫摧眉朝身後跟隨的幾個紅衣衛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人上前,二話不說將涕淚橫流的吳祥拖走。
※※※
回宮的路上,二人同坐一輛馬車。
蕭青冥注意到喻行舟若有所思的神色,問:“老師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喻行舟想了想,道:“陛下,這個文興鐵礦,有些複雜。”
“它是京州最大的一座露天鐵礦,但山脈的另一側落在寧州地界之內。並且那一帶,正好是永寧王的封地。”
蕭青冥聽到永寧王三個字,立刻蹙起眉頭,永寧王已經七十餘歲了,是大啟皇室少見的長壽親王,論及輩分,連先帝都要尊稱一聲皇叔。
他當日在崇聖殿宣布宗室封地改革,以後的宗室都不再實封封地和收稅特權,但從前先帝,甚至再前一任皇帝親封的爵位與封地,他也不好收回。
或者說,就算他下令收回也沒有用,誰讓他目前還是個隻實際掌握一州之地的皇帝呢。
尤其向蜀州王和永寧王這種,老早就去了封地紮根的王爺,除非人家挑明了謀反舉兵打到京城來,否則蕭青冥也拿對方沒辦法。
喻行舟繼續道:“永寧王在自己的封地上,可以自行收稅,憑借這一點,永寧王府插手文興鐵礦廠,周圍的縣令哪一個敢說一個不字?”
“其實,臣前幾年曾派過三個欽差,去巡查文興鐵廠。”
蕭青冥目光一閃:“結果如何?”
喻行舟搖搖頭:“前麵兩個回來,都異口同聲說毫無問題,第三個……據說在路上遭到寧州綠林土匪劫掠,死在半路上。”
蕭青冥:“死了一個欽差,沒人查嗎?”
喻行舟:“那是正逢燕然南下,無暇他顧,再加上文興鐵廠供應的鐵並未出太大紕漏,隻是礦稅不多,這事就擱置了。”
蕭青冥隻是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回到禦書房,就讓書盛將近年所有有關寧州的奏折找來,逐一翻看。
一看之下,蕭青冥赫然發現,寧州每年收上來的糧稅、商稅和鹽稅,一年比一年縮水,尤其是去年,幾乎砍半。
今年在係統休養生息增益狀態的加持下,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越發變本加厲。
麵對朝廷的問責,寧州刺史馮章的回應竟然是大吐苦水,言及今年以來有大量農人和流民,從寧州湧向京州,導致寧州缺乏勞動力。
馮章甚至在奏折中苦口婆心相勸,說寧州大麵積土地都種桑樹,稻田比例不足五成,且地少人多,寧州自有州情在,不可效仿京州分田雲雲。
蕭青冥緩緩合上奏折,忽然問:“往臨陽縣修的那條國道,如今進度怎麼樣了?”
書盛躬身道:“回陛下,京州和寧州路段,大部分已經修整完畢。”
蕭青冥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庭院裡逐漸發黃的落葉,忽而一笑:“自燕然圍城一戰,朕似乎已經在京城待了半年多了。”
書盛疑惑道:“陛下不是一直都呆在京城嗎?”
蕭青冥悠悠道:“目前京州一切都走上正軌,有老師,皇叔和六部在,朝廷應當無礙,朕也是時候該放鬆一下,微服出門散散心,你說對嗎?”
書盛一呆,哪有皇帝不呆在京城裡?但這位主子要做的事,可不是他能置喙的。
蕭青冥一招手,小玄鳳就靈巧地落在他食指上:“你留在宮裡,朕出遠門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喻行舟,叫他知道,朕肯定走不成了。”
他隨手寫了一封信,信中安排好各項政務,好在京州一切敢反對他的聲音,在他的鐵拳之下已經煙消雲散,各項建設都按部就班,他是否坐鎮宮中,倒也無關緊要。
信寫到最後,蕭青冥支著臉頰,小心眼地勾起嘴角,也該叫喻行舟嘗嘗不辭而彆的味道。
想必他看到這封信的表情,一定會十分有趣。隻可惜自己看不見了。
※※※
秋高氣爽。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噠噠地踏在新修葺的京州國道上,前後跟隨一眾隨行的護衛。
水泥路麵十分平整,車身行駛得極穩,幾乎聽不見車轍滾動的雜音。
寬闊大道中間有一條明顯的白色線條,將道路分成了左右兩邊,所有來往旅客和車馬都統一靠右邊前行。
行人道和車道分開,各不乾擾,就算車輛快速飛馳,也不必擔心撞到前麵的行人。
蕭青冥撩起車簾,每到兩個城鎮中間,都有一座供旅客休息的郵政驛站。
站中有專門飼養送信信鴿的窩棚,偶爾有趕集的小販吆喝買賣,在國道沿途形成了一個個分散的小集市,肉眼可見的熱鬨。
“陛下關於驛站的想法甚好,將來整個京州網道成型,私人信件的收發一定會成為驛站一大收入來源。”花漸遇搖著折扇,輕輕笑道。
蕭青冥靠在靠墊上閉目養神,小玄鳳窩在他肩頭,毛茸茸縮成一團。
他聞言睜開眼,懶洋洋道:“一會下車,你們可彆叫錯了。”
花漸遇莞爾一笑,收起折扇,朝他彬彬有禮一拱手道:“是,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