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前不久樓部部首去世,周邊的部族借機侵襲,搶奪山田,樓部一下子元氣大傷,死了不少人,轉眼從一個大型部族變成了半邊緣化的部族。
蕭青冥饒有興趣地看著下麵的樓蘭桀,手指尖在冰涼的金屬扶手上輕點。
如此年輕的部首,放著部族不管,會千裡迢迢跑到大啟國都來,隻怕日子過得很艱難吧。
南交使臣蒙烈命人揭開貢品的紅布,奉上一對翡翠玉如意。
翡翠是南交國最值錢的特產,這對如意打造得十分精致,雙麵雕刻有一雙青龍,盤踞在如意柄上。
書盛正要把玉如意獻給皇帝,突然目光一凝,臉色都變了。
周圍注意到這一幕的官員,頓時露出氣憤之色——如意上雕刻的龍,分明隻有四爪!
在啟國民間習俗中,五爪為龍,四爪為蟒,龍為君,蟒為臣。
自前一任禮部尚書崔禮被皇帝下獄問罪後,如今暫且由曾出任過和談使臣的懷王擔任。
懷王一看這對如意,氣得橫眉瞪目:“蒙烈,你們南交國什麼意思?竟敢拿四爪龍當貢品?堂而皇之獻給我皇兄?”
群臣議論紛紛,其他幾國使臣相互看了看,隱約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南交國這些年來,趁著大啟和燕然開戰無暇他顧,不斷蠶食侵吞啟國西南邊陲的蜀州地界。
兩國相接的邊境大多是山川叢林,氣候濕熱,地形複雜,瘴氣遍地,向來被平原開闊富饒的中原鄙棄為蠻荒之地。
蜀州王逆反朝廷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的秘密。
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養精蓄銳,和對抗朝廷上,反而對邊界那片蠻荒的瘴林被夷族侵占聽之任之,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就輕易被對方占去了大片領土。
南交國近年一度極為膨脹,覺得堂堂大啟也不過如此,夷族幾大部族的部首,垂涎蜀中更加肥沃富饒的領土,都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動試圖出兵。
今年更過分,竟敢在大朝賀上玩弄這種把戲。
南交使臣蒙烈佯作驚訝,連忙道歉:“請陛下恕罪,這一定是手下人毛手毛腳,弄錯了。快來人,把真正的貢品呈上來。”
一個隨行侍從匆匆端著新的托盤來到大殿上,將雕刻有五爪龍的翡翠玉如意獻上。
蒙烈笑道:“啟稟蕭陛下,我們南交國主近日大婚,因而特意鑄造了這對四爪青龍作為大婚賀禮,沒想到底下人不小心取錯了寶物。”
“聽聞蕭陛下寬容大度,不會因此責怪小臣吧?”
蕭青冥微微眯起雙眼,沒有說話。
反而是懷王氣得夠嗆,他指著蒙烈的鼻子道:“你們國主大婚,卻把貢品雕刻得與賀禮如此相似,實在無禮至極!”
“嘿嘿。”蒙烈絲毫沒有尷尬之色,反而仰著頭道,“世界良才美玉本無主,有德有能者居之。”
“此玉如意正是因為雕刻得精美絕倫又渾然天成,才配得起蕭陛下和我們國主,相似與否,並不重要。”
聽到這話,大啟的官員們越發不悅,南交是越來越囂張了,仗著地理位置遠,朝廷鞭長莫及,竟如此肆無忌憚。
殿上燕然、羌奴國和渤海國的使臣,都忍不住暗暗發笑,南交跳得越厲害,證明大啟越虛弱,對於他們這些周邊國家越有利。
蒙烈身側,樓部部首樓蘭桀沉默不言,他暗地打量著高台上的蕭青冥。
年輕的大啟天子端坐於龍椅中,英俊而威嚴,對蒙烈的故意挑釁仿佛視若無睹,反而以某種新奇的目光饒有興味地看著。
這是樓蘭桀第一次來啟國國都,也是第一次麵見啟國皇帝,這裡的一切,都跟他在南交時聽聞的傳言大不相同。
臨行前,他再反對蒙烈自作主張,非要在大殿上掃啟國皇帝的顏麵。
然而自從他父親去世,樓部在夷族的地位一落千丈,他根本無法命令對方改變主意。
“你這樣做,除了觸怒大啟天子之外,有什麼好處?”
樓蘭桀想起兩人的爭執。
蒙烈冷哼道:“這些年,我們南交在邊境屢戰屢勝,既然大啟如此虛弱,憑什麼還要我們向啟國進貢?”
“啟國連燕然都應付不來,差點都被人把國都給端了,現在應該是啟國有求於我們才是。”
“若是啟國蕭家天子識相,就應該老老實實把這塊地劃給我們。”
“國主特彆吩咐了,這次大朝賀,一定要在各國使臣麵前,好好宣揚我南交國威,要讓蕭家皇帝知曉,我們南交不是隨便一些金銀財帛就可以打發的!”
樓蘭桀皺著眉頭質問:“你就不怕萬一熱鬨了天子,他要問罪你我?我們還有命活著回來?”
蒙烈語重心長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啟國最喜歡自詡禮儀之邦,哪怕兩國交戰也不斬來使。”
“他非但不會把你我怎樣,反而隻能捏著鼻子收下貢品,再賞賜幾車金銀綾羅,我們越是不恭順,為了安撫我等平息邊患,啟國天子就越要多給賞賜。”
“否則下一次燕然再次大軍南下,就是我們群起而攻之之時,試問那啟國能承受得了嗎?”
“你就等著咱們滿載而歸吧!”
想起蒙烈自信滿滿的話,樓蘭桀微微皺起眉頭,望向蕭青冥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
據聞啟國天子十分昏庸無能,朝政都由攝政把持,中央無力管轄地方州府。
若真如此,去年燕然大軍圍城,為何又莫名其妙退兵,還與啟國簽署了互不侵犯協議呢?
使團此次入京,所言所聞,也完全不像傳聞裡那樣衰落和混亂,反而是他前所未見的繁華,這莫非就是中央大國的底蘊嗎?
即便經曆連年的戰亂,也可以在短短一年內快速恢複元氣?
樓蘭桀十分不解。
眼看書盛接過貢品托盤,懷王一臉欲言又止,想到收下貢品,還要反過來給對方賞賜大量金銀,他就更鬱悶了。
就在書盛準備把貢品呈給皇帝時,站在文官之首位置的攝政喻行舟,忽然出聲道:“陛下,臣看南交國這兩對貢品十分精致,可否讓臣一觀?”
蕭青冥換了個疏懶的姿勢倚在龍椅上,衝喻行舟微微一笑,朝他抬手。
書盛立刻將托盤呈到對方眼前。
喻行舟先看了看貢品,又拿起那件四爪青龍玉如意,觀賞片刻,倏而蹙起眉尖:“蒙大人,你說此如意精美絕倫,渾然天成?”
蒙烈揚起下巴:“那是自然。”
喻行舟冷下臉,淡淡道:“大膽蒙烈,竟敢欺君?上麵分明有開裂的痕跡。”
眾人一愣,神色各異,蒙烈臉色一沉,麵色不虞地盯著他:“不可能,這是我們南交國最厲害的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絕對不會出問題,攝政大人不要信口雌黃!”
喻行舟單手托舉玉如意,亮出來給眾人看,上麵果然有一痕明顯的劃痕,像是被人用什麼鋒利的刀割開了一道口子,在翡翠精致的雕工下,顯得尤其明顯。
樓蘭桀長眉緊鎖,他剛才明明看見那個地方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有了一道劃痕,除非……
蒙烈整個人都懵了,顫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今天一早還仔細檢查過!”
懷王冷笑道:“哦?原來你今天還仔細檢查過,那怎麼會把四爪龍作為貢品送上來,看來你一定是故意的。”
蒙烈一時語塞,勉強朝喻行舟道:“請喻大人把如意給小臣看看,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自然。”喻行舟將玉如意遞給他。
就在蒙烈雙手接過玉如意的那一瞬間,喻行舟手指驟然一壓,一股巨大的力道刹那間如同泰山壓頂。
蒙烈措手不及,玉如意一下子掉在大理石地磚上,從中間斷裂開來,摔碎成了兩截!
“!!!”
眾人震驚地看著這一幕,整個大殿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
蒙烈呆呆地瞪著地上碎裂的翡翠,雙手發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喻行舟揉了揉手腕,仿佛那柄玉如意的重量,對他而言都是極大的負擔,良久,他率先打破沉默,挑眉道:“蒙大人,這麼寶貴的翡翠,你怎地如此不小心呢?”
蒙烈眼前一黑,死的心都有了。
唯獨坐在龍椅上的蕭青冥,於無聲處淺淺勾起一絲笑。
嘖,他那滿肚壞水的老師,又在欺負老實人了。
蒙烈哆嗦著捧起斷裂的玉如意,肉疼得不能自已,氣得臉色漲紅:“陛下,這——”
碎了哪一個不好,偏就是國主的賀禮,這個攝政分明是不懷意思,故意摔碎了如意還栽到他頭上,可對方一味耍賴,他一張嘴根本說不清。
他強顏歡笑道:“幸好呈給陛下的貢品完好無恙,還請陛下觀賞。”
蒙烈內心一陣鬱悶,隻好勉強用啟國天子豐厚的賞賜安慰自己,大不了拿了金銀回去重新雕刻一隻就是。
蕭青冥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微笑道:“如此寶物,難得南交國主願意讓你獻給朕,來人,把賞賜呈上來。”
蒙烈精神一振,來了!
按照往年的慣例,一般啟國天子賞賜的金銀綾羅價值,都會是貢品的四五倍之多,幾車都拉不完,向啟國進貢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片刻,一個小太監端著文房四寶送到蕭青冥麵前,他揮手而就,笑道:“南交的翡翠向來聞名於世,朕就給這對玉如意賜一個名字,回贈給國主吧。”
賜名?這算什麼賞賜?金銀珠寶呢?綾羅綢緞呢?
蒙烈滿臉疑惑,直到書盛忍著笑意,將寫有陛下禦賜墨寶的金箔紙遞到對方眼前。
上麵寫著四個大字——“夜郎美夢”。
蒙烈的表情登時凝固在臉上,氣得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