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著眼睛,一言不發,一把拉起他的手臂,用力將他拽了出去。
喻正儒帶著喻行舟來到郊外一座湖鹽鹽場。
喻行舟詫異又茫然,看著湖邊那些衣衫襤褸的鹽工們,一個個背著極重的鹽坨和鹵水,赤腳在沙地上行走,沙地滿是尖銳的碎石和粗糲的沙土。
鹽工們的雙腳被割出無數個血口子,又被鹽湖浸透,卻沒人叫苦叫累,隻是麻木地一複一日勞作。
喻正儒滄桑的聲音自身側傳來:“你可知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可是依我看,應該把煮鹽排在第一苦才是。”
“那些鹽工,整日風吹日曬,彎腰駝背,他們的壽命三四十載就算長壽。”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喜歡嗎?”
喻正儒的質問,喻行舟無法回答。
喻正儒目光跳過那些佝僂的人群,轉過身來看他:“世道如此艱難,國家困苦,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黎民飽受饑困。”
“而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從出生起,衣食無憂,讀書習字,甚至能進宮給皇子當伴讀,將來科舉入仕,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一條坦途!”
“難道是因為你喻行舟的本事嗎?錯!是因為你是我喻正儒的兒子!”
“你若是出生在那些貧民之家,說不定便會如這些鹽工一般,終日在鹽粒裡打滾,自己卻吃不到幾粒鹽。”
“你說我從不曾關心過你,是,或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我是當朝丞相!”
“誰來關心這些黎民百姓?”
“撫其驚,饒其苦,免其流離失所,慰其無枝可依!”
“現在是陛下和我,以後,便是那位殿下,和你!”
喻行舟震撼地望著他,不知該作何回應,彼時他年紀尚小,對父親的話懵懵懂懂,一直不理解,那些人的生活,與他又有何乾?
天底下那麼多人,為何偏要他來挑這重擔?
後來喻行舟被迫遠走京城,遠赴外地為一任父母官,直到那年,喻家遭逢大變,他險些鑄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父親身死,母親病亡,他孤身扶著空棺回鄉,隻見沿途被戰火肆虐過的城市,滿目瘡痍,無數百姓家破人亡。
喻行舟終於理解了父親離世前,最後同他說的那番話——
“我喻家,世代忠良,從沒出過一個逃避責任的不肖子孫。如果人人都隻做自己想做的事,到最後關頭,你又指望誰能挺身而出,保護大家呢?”
那年的喻行舟接到先帝恩旨,封為帝師,令他回京,喻行舟勒馬立在官道一處險峻的懸崖邊,厚重的烏雲壓在他肩頭。
他默然回首,隻覺前路滿目風雨飄搖,濁浪驚濤。
但他胸中依然擁有無限勇氣,因為他心裡還有一個人,被他細細珍藏,妥帖安放。
那個人會在京城裡等著他,同他攜手,共同完成兒時的雄心與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