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陛下的決意 朕不能有小秘密嗎(1 / 2)

翌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長寧河滾滾波濤被船頭破開, 朝著兩側洶湧而去。

蕭青冥站在甲板上,舉著望遠鏡眺望前方,荊州首府荊庭城已赫然在目。

江明秋站在他身側, 對於昨晚攝政大人徹夜呆在陛下房內,直到今天早上才雙雙出現一事,閉口不言,隻規規矩矩把昨夜遭荊湖水賊襲擊一事簡單說了。

蕭青冥淡淡“嗯”了一聲:“你的想法是對的,不從根源解決問題,這些水賊是殺之不儘的。賊就是民, 民就是賊, 朝廷如何剿匪都沒有用。”

江明秋沉默片刻,道:“荊州的根源在一個窮字,但朝廷國庫賑濟有限, 彆處也需要錢糧, 陛下打算怎麼醫治這個頑疾呢?”

蕭青冥正要說話,忽然目光一凝:“那裡在做什麼?”

他將望遠鏡放下來, 樓船這時已經在逐漸朝著岸邊碼頭靠近,距離沿岸越來越近, 不需要望遠鏡也能看清。

江明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岸邊正圍著一大群百姓,中間搭有一方高台,台上設有一座祭壇, 擺滿了豬羊瓜果等各種祭品。

祭台前,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神婆麵對河岸高舉雙手, 嘴裡念念有詞不知說著什麼。

她身後,幾個少女被草繩綁著,正跪在地上瑟縮成一團, 低低啜泣。

周圍圍觀的百姓,沒有一人對那幾個被綁起來的少女伸出援手,反而跪在地上,跟隨著黑袍神婆,不斷重複著舉手跪拜的動作。

江明秋臉色瞬間一沉,脫口而出道:“不好,這是村民在祭拜河神!”

蕭青冥眯了眯眼:“祭拜河神?”

片刻功夫,神婆似乎頌完了祝禱詞,指使兩個身強力壯的壯漢,拎小雞一般將少女拎起來,在她雙腳上綁上石頭,推到岸邊一片簡陋的木筏上。

木筏上鋪滿了乾草垛,另外一人舉著火把,正準備點火。

祭神的村民裡,突然衝出來一個中年婦人,哭喊著想要救回自家女兒,卻被她的丈夫和其他村民死死拉住。

就在壯漢準備點火,將木筏推下河岸的刹那間,一道漆黑的影子倏然而至,在半空中劃過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殘影,一道銳利的劍光不偏不倚斬在火把之上,瞬間斬成兩截。

壯漢震驚地看著手裡光禿禿一截木頭,雙腿一軟,差點嚇得跪倒在地。

變故突如其來,眾人嚇了一跳,一身黑衣勁裝的秋朗踏水而來,幾個起落,穩穩立在祭台之上。

漆黑劍尖指向木筏上的幾個少女,他手腕輕輕一揮,在女子驚呼聲中,她們身上的草繩齊齊斷裂開來。

村民中的婦女再也忍不住,掙脫了丈夫鉗製,哭著撲向女兒,抱做一團。

“阿環,娘對不起你!”

秋朗手中長劍再次指向身披黑袍的神婆,冷聲道:“光天化日,竟敢害人性命!”

神婆嚇得三魂去了七魄,連滾帶爬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好漢饒命,老婆子隻是這裡村民花錢雇來祭祀的!不是我要害人啊,村裡祭河神,都是這個規矩!”

秋朗握著劍,蹙眉不語。

樓船終於緩緩靠上河岸碼頭,蕭青冥和江明秋等人緊隨而至。

蕭青冥向江明秋點點頭,後者走上前,低頭看著跪了一地的村民和神婆,麵容不再是往日的溫和儒雅,聲音又沉又肅:“什麼規矩?為何拿活人祭神?”

神婆戰戰兢兢道:“今年是大旱天,已經很久沒下雨了,祖上流傳下的規矩,這時候必須要以處子供奉給河神,平息河神的憤怒。”

“否則的話,河神就會化為怒神,泛濫長河化為洪水,淹沒所有人……”

她生怕這些“大官兒”怪責,又趕緊小聲補充道:“他們家中都是自願獻出處子的,可不是老婆子迫的,大人明鑒啊。”

江明秋搖頭一歎:“一百年了,沒想到這種祭神陋習還沒有消失。”

正午的陽光叫人燥熱,花漸遇搖著竹骨扇輕輕扇著風,目光落在那對啜泣的母女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怎會有父母忍心殺害子女?你們可知,鬨到官府去,像你們這樣的父母也是要治罪的。”

那名母親隻是顫抖著抱著女兒,滿臉惶恐,丈夫連忙跪下,磕了兩個響頭,愁眉苦臉道:“大人,我們也是沒辦法,自己的親骨肉誰願意割舍下?”

“隻是,我們這一帶的村子,阿環她生得最貌美,被荊湖水寨的梁家寨大當家看上了,要把初夜獻給那梁大當家。”

“周圍的村子,很多美貌少女都被禍害過,哪個村最漂亮的姑娘要出嫁,就必須先被抬到水寨裡,給那大當家糟蹋,否則不許出嫁。可是,被禍害過的女子,還能嫁的出去嗎?”

“我們家阿環本來已經說好了親事,準備嫁到北岸的富戶人家過好日子,誰知又被梁大當家盯上了……”

老漢一張老臉,皮肉皺成一團,眼中是深切的憤怒和無可奈何的絕望:“與其被辱,還不如獻祭給河神,至少能保下清白……”

就連差點被獻祭的少女阿環,都擦著淚抽噎道:“倘若今日不祭神,過幾天那些水寨的賊人就要來村裡抓我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獻給河神,至少還能平息河神之怒,保護村子安寧……”

其他幾戶準備獻祭女兒的人家也默默點頭,竟然都是同樣的想法。

江明秋等人眉頭緊皺,一時無言。

秋朗簡直無法理喻:“既然是水匪肆虐,為何不稟報官府捉拿為非作歹的匪徒?螻蟻尚且苟活,何必為尚未發生的事放棄求生?”

“報官?”村民們麵麵相覷,“官府哪裡會管這種事?”

有村民充滿怨氣地嘲弄道:“就是,官府派去剿匪的官兵,比那些水匪還凶惡呢。還要咱們出錢出力出糧,最後剿來剿去,水賊也沒見少……”

莫摧眉歎口氣,他小時候經曆得多,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秋大人,你難道不知對女子而言,清譽是最重要的嗎?”

“即便活下去,還不知道要忍受多少流言蜚語,說長道短,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

“倒不如祭神,還能為家裡博個美名。”

須臾,得了消息的荊庭城知府陳漁,帶著一眾差役匆匆趕來。

一見到祭神的百姓,陳知府也極為無奈:“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不要拿活人祭神,就是不聽,怪力亂神,有什麼用呢?都散了吧。”

蕭青冥和喻行舟默默站在人群之後,彼此對視一眼,沒有做聲,讓江明秋出麵應付。

江明秋上前一步亮明身份:“本官乃新任河道總督江明秋,閣下可是陳知府?”

“見過江大人,聽聞江大人一高中便被陛下親自下旨破格拔擢,今日一見果然年輕有為,氣度不凡啊。”陳知府和善地奉承兩句。

“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不如先去府衙下榻,下官為諸位大人接風洗塵。”

陳知府隱晦地打量著江明秋,這位聖上麵前的紅人他可不敢得罪。

他暗暗搖頭,歎息一聲,看來朝廷這是又派人來剿匪了,年年剿匪,除了勞民傷財,根本見不著成效,這位大人隻帶了這麼點人手,怕不是匪沒剿滅,自己都要折在裡頭。

他好心提醒道:“咱們荊州,民風彪悍,情況複雜,江大人若是來剿匪的,千萬不可輕敵啊,那群水賊人數眾多,勢力龐大,而且仗著荊湖便利,來無影去無蹤。”

“下官不知道剿過多少次,朝廷也派人來招安過,根本沒有用!”

蕭青冥等人一路聽著陳知府絮絮叨叨,介紹著荊州民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荊州情況,不同於被刺史一手遮天的寧州,也不同於被大族世家掌握的淮州,更不是被蜀王諸侯割據成國中之國的蜀州。

荊州並沒有脫離中央朝廷之心,各地知府也基本服從朝廷調遣,這裡沒有永寧王府等代表皇室的權勢力量,也沒有過分強大的宗族,可論及稅收,基本屬於全國倒數。

過去幾年蜀州不交稅,荊州就排倒數第二,自從蜀州把拖欠的糧稅補上,荊州就成了最末一名。

不是因為荊州官府拖欠,而是當真交不起。

原因無他,窮山惡水出刁民。

蕭青冥等人婉拒了知府帶來的馬車,而是沿著河岸,一路走向荊庭城。

沿途,有三兩衣衫襤褸乞討的百姓,有走投無路典賣自己為奴為婢隻求一口飯的,還有曬著空蕩蕩的漁網、全身枯槁佝僂的漁民。

他們沉默且麻木地看著蕭青冥這群光鮮亮麗地達官貴人們走過,眼神避諱著,隱約流露出幾分敵意和警惕。

前不久剛被熱情感恩的儒城百姓送出城,如今一來荊州,便同迎頭一盆涼水,澆得人心頭拔涼拔涼。

陳知府指著對麵的河岸堤壩,道:“荊州分為南北兩岸,北岸地勢高,土地肥沃,大戶多在這裡,南岸地勢低窪,經常遭受洪災,南岸堤壩年年修,但是一旦遭遇大水,很容易衝垮……”

陳知府一麵走,一麵向江明秋介紹地形,生怕他這個河道總督是個外行。

江明秋聽得認真,事實上,百年前啟朝建國剛經曆兩三代皇帝時,他就曾被朝廷派來這裡主持治水。

他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沒想到一百年過去,荊州河段的狀況非但沒有改善,反而因國家衰落變得更加惡劣。

荊州沿河兩岸地形特殊,北高而南低,長寧河流經此處時,正好在南岸遭遇一段陡坡拐彎,而北岸則剛好朝河中延伸出一片地勢較高的弧形半島。

受半島擠壓,本就收窄的拐角處河段寬度頓時變得更窄,一到汛期,河水猛漲,急流衝擊這段弧形頸口,堤壩一旦決口,低窪的南岸立馬就要洪水泛濫。

若是遇到大洪水,不光荊州南岸沿線,就連下遊的寧州淮州都要一同遭災。

洪水會帶來大量泥沙,堵在這片狹窄的頸口,一點點抬高河床,導致災年一年比一年更甚。

陳知府哀歎道:“長寧河在這一帶年年泛濫,唯獨去年風平浪靜,南岸平安無事,還豐收了。”

“但是今年這天氣十分古怪,按照常理這個時節早該下雨了,可是一直到今天都沒見著幾滴雨,再有兩個多月就是汛期了,這可怎麼好……”

江明秋麵色沉凝,點點頭:“大旱之後必有大澇,大澇之後必然瘟疫橫行。”

秋朗和花漸遇等人並不懂旱澇和時節的關係,但也隱約能聽出荊州今年的情況不妙。

蕭青冥走在人群中間,望著堤岸下滾滾波濤,暗自蹙眉。

去年風平浪靜,恐怕是因為係統贈送了【休養生息】增益狀態的緣故,今年早就沒有這項增益了,隻怕洪災還要來得更凶猛幾分。

他本來隻是順路看看荊州實際情況,就打道回京的,沒想到情況居然如此惡劣。

離汛期還有兩個多月,他看南岸堤壩這破破爛爛的樣子,想也知道這些年未曾好好休整過。

如果今年遭遇大洪水,不光荊州南岸的田地要大麵積顆粒無收,還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更彆提還可能有瘟疫。

萬一殃及中下遊的淮州寧州,他好不容易花了那麼大功夫整頓的寧州,好不容易稍微積累的財富,一夜就要回到解放前。

不行,他決不能忍受這麼大的損失!

花漸遇問:“這段河岸如此重要,為何不好好修築堤壩疏通河道淤泥?陳知府,這應該也是你作為知府的職責之一吧。”

陳知府苦著臉道:“下官年年都會派人修堤清淤,但是,收效甚微啊。”

見眾人明顯不相信的眼神,他有些欲言又止,斟酌著言辭,委婉地說出了原因: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荊州南岸和北岸,情況完全相反。南岸雖經常遭災,但北岸由於地勢高,幾乎不會受洪水影響,反而在汛期因河水上漲,能大量引水灌溉。”

“北岸沿線,幾乎都是良田沃土。而南岸則不同,河水一旦泛濫成災,便淹沒大量田地,每都有失去家園和田地的難民。”

“這些難民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就會廉價變賣田產,到北岸給大戶做佃農,或者乾脆躲入荊湖,加入水寨當水賊。”

其他人尚似懂非懂,江明秋卻立刻明白了陳知府的意思:“陳大人是說,洪水泛濫,對南岸百姓是災難,但對於北岸大戶而言,卻是有利的?”

“他們不僅能得灌溉之水,還能趁機低價兼並土地,獲得大量佃農。那些水匪也能趁機擴充勢力。”

陳知府隱晦地點點頭:“去歲河流平緩,水位升的不高,北岸灌溉的水反而變少了許多。”

江明秋歎道:“難怪朝廷年年撥款派人修堤清淤,卻還是修不好,看來是有些人不想堤壩修得太好。”

蕭青冥將幾人對話都聽在耳中,沉默不語。

越窮越亂,越亂越窮,河水泛濫成災,水匪剿之不儘,於是窮山惡水,愚民□□,水寨橫行,組成了如今的荊州。

這裡的百姓甚至不明白,明明自己如此辛勤勞作,為何還一代代過得如此貧窮。

蕭青冥自穿越回來至今,還是頭一次升起一股一籌莫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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