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將傳法金光給了那幾個陳國婦人後, 她們便認認真真的修習了起來。
傳法金光中沒有文字,也沒有什麼語言,隻有一股朦朧的指引, 讓修習人能順著這股宛如本能一般的指引內省自身。
就像人肚子餓時便會自然而然的想吃東西一樣,接受到這團傳法金光的人也會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生平所見所聞所受的種種不公之事。
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彆就是會思考。
所以接受了傳法金光的女子就會順著這股模糊的指引, 開始思考。
神賜仙法|會激起她們心中最不甘最隱秘的渴望,再用這渴望, 催生出她們對力量的向往, 讓她們如饑似渴的想要變得更強, 變得更加有力!
一個婦人在入定中皺起眉頭,然後猛地睜開眼睛,像脫水的魚那樣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在仙法指引下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那些她自以為女子生來就該忍受的種種不公平。
她第一次像旁觀者那樣看到自己掙紮的樣子。
是那麼的狼狽不堪。
這位被叫做劉陳氏的小婦人,第一次在直麵自己積壓在心中的不甘與憤怒。她痛苦的捂著胸口, 向奉天尋求解答。
“神使大人.............我, 我為什麼會如此痛苦?是我不適合學仙法嗎?還是............”
奉天有過經驗,此時她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婦人已經踏入練氣一層了, 於是她答道:“不,不是你不適合學仙法,而是覺醒的第一步本來就是痛苦的。”
陷在泥潭裡的人,掙紮自救的時候,比靜靜等待被淹沒的時候要痛苦多了。
但如果想從泥潭裡脫身,這痛苦便是必經之路。
劉陳氏聽了奉天的話, 不由得捂著臉哭出了聲。
清楚的看到自己狼狽掙紮的樣子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劉陳氏醒來後甚至在想,若她沒接下這仙法,那她是不是還能繼續無知無覺的過著“平靜”的日子呢?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清晰的看到自己曾受過的種種不公的規訓, 讓她迷茫又痛苦。
女人不能上桌吃飯,女人不能進祠堂,女人要三從四德,女人要包攬家務還不許叫苦,女人要溫順要乖巧,要時時刻刻聽話懂事,不能生氣,不能嫉妒,不能抱怨,不能有一絲心不甘情不願。
想做個好女人,就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要做賢妻良母,要永遠低男人一頭,就算比男人有本事也還是要在男人麵前伏低做小,不能損害他們的麵子與尊嚴。
做好女人是如此的艱難,可做好男人卻那麼的簡單。
不經常打婆娘就是溫柔好男人,不酗酒賭錢逛樓子是顧家好男人,男人無錢養家是老實好男人,男人摳門愛財是持家好男人,男人吃喝嫖賭是有男子氣概的好男人。
......................
明明都是些曾經覺得雞毛蒜皮的小事,劉陳氏現在回顧起來卻痛苦萬分。
沒見過光明的人本可以忍受黑暗,稀裡糊塗的過下去也不是不能活,劉陳氏渾渾噩噩的想著,淚如雨下。
奉天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想要覺醒,痛苦和麻木必須二選其一,你想選什麼呢?”
若是她無法承受,天女訣自會在她腦中散去,從此以後她還可以繼續過自欺欺人的“平淡幸福”日子。但如果她想更進一步,就必須直麵這掙紮與痛苦。
要是連這點心誌都沒有,往後的路她也走不下去。
劉陳氏猛地一僵。
奉天也不催她,隻靜靜地等著她做出選擇。
要痛苦的覺醒,走上披荊斬棘的前進之路,還是要麻木的繼續忍受身上越收越緊的枷鎖。
半晌後,劉陳氏擦了擦淚,小聲又堅定的答道:“我選痛苦。我要力量。”她不想再混混沌沌的過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麻木生活了。她想像奉天,像神仆一樣,擁有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
奉天笑了。
她遞給劉陳氏一張帕子:“那就不要哭,要憤怒。”
哭沒有用,害怕也沒有用,隻有憤怒,才會讓她們時時刻刻記得自己的處境,知恥而後勇。
劉陳氏接過奉天遞來的帕子,眼神逐漸堅定。她擦完淚,繼續閉目凝神,再次感受著那股憤怒和不甘帶給她的指引,將過往的種種委屈都化作滿腔熱血和力量。
奉天看著她們,與神仆對視一眼,都有些欣慰。
這些婦人,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從小也聽的是“賢妻良母”的教誨,但她們的心中仍然有一團未熄滅過的火焰。隻要給她們一個機會,她們就能翻過身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而不單單是誰誰誰的母親,誰誰誰的妻子,誰誰誰的女兒。
她們就是她們自己。
她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為母為妻為女是她們的身份之一,但不該是她們的全部。她們也該像男人一樣,可以有做自己的權利。
這一天,三個陳國的婦人都窺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輝煌大門朝她們打開。
除了劉王氏。
奉天看到了她眼底的羨慕和釋然,拍了拍她的肩:“這世上的因果不是無解的,待我們路過那行商家時,將你的女兒贖買出來,了結了這一段孽債,你就可以修習天女訣了。”
劉王氏猛地睜大了雙眼。
她一把握住奉天的雙手,語無倫次:“神使大人.........!真的可以麼?!我可以贖回我女兒,贖回我的罪孽麼?!”
奉天溫和答道:“當然可以,你們若錢財不夠,我可以替你出贖買錢,到時你們母女團聚,還可以一起學仙法。”
劉王氏當即就想給奉天磕頭,但這是在馬車裡,她又被奉天扶住了,沒磕下去。
劉王氏哽咽道:“多謝神使大人!多謝神使大人!我和我女兒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這輩子給您當牛做馬都使得!!”
奉天無奈的說道:“不需要給我當牛做馬,隻要你們母女潛心供奉神尊,好好修習仙法,將來遇到那些苦命的女子時,也能拉她們一把就可以了。”
劉王氏猛地點頭:“我會的!神使大人,若我和女兒有幸能學會仙法,我們一定會竭儘全力幫助其他女子,像您一樣,為神尊布道的!!”
奉天溫和的“嗯”了一聲,將這個激動到失態的女人安撫下來。
馬車繼續前行,中午時,又停靠在了官道旁,眾人下來歇腳。
幾個婦人的丈夫看著自己容光煥發的妻子,都睜大了眼睛。
劉陳氏的丈夫驚奇不已:“謔!!婆娘!你修了這仙法,果真變得好看了!”
另外幾個男人也嘖嘖稱奇。
他們的妻子都是農婦,平日裡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加上本身容貌也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和眾多農婦沒什麼兩樣,都是黑瘦乾巴的樣子。
但現在,她們整個人似乎都被照亮了一圈。
膚色還是那麼個膚色,也沒變白胖,但就是有一種精氣神都打開了,神采奕奕的感覺,讓她們似乎回到了青春年少時的朝氣模樣。
劉陳氏平時與丈夫關係還算親昵,便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說好看不好看!怎麼不關心彆的呢?你不問問我現在力氣有多大了麼?”
劉陳氏的丈夫笑嘻嘻的湊過來:“行行行,那讓我瞧瞧我婆娘的力氣有多大了吧,來來來,你與我掰腕子!”
他這會看到變好看了的婆娘,心頭喜滋滋的,隻覺得她哪哪都順眼,好似回到了新婚時那般,他還想著,就算妻子力氣沒怎麼變大,他待會也得讓她幾分麵子,好哄她高興高興。
其他男人們也跟著起哄,要跟自己的婆娘掰腕子試力氣。
幾個婦人便袖子一挽,齊刷刷的把他們丈夫的手掰了下去!!
她們的丈夫有點懵,但也不惱,隻嘻嘻哈哈的說自己婆娘果真是力氣變大了!以後做活下田豈不是更輕鬆了?
劉陳氏的丈夫還玩笑道:“婆娘,你現在能乾了哩!以後咱們家挑擔可得分你一半了哦?”
劉陳氏放下袖子,輕哼了一聲:“什麼叫以後再分我一半挑擔?從前你在外頭做活,難不成我在家裡就閒著了?難道我現在沒擔著咱們半個家?”
她丈夫連忙作勢打自己的嘴:“哎唷是我說錯了話!婆娘你彆惱,我重新說。以後咱們家的大擔子就交給你了,行不行?我就在家享福嘍!”
劉陳氏:“就你嘴滑!不過若是以後我真有幸再進一步,咱倆換一換,我去做工,你在家操持帶孩子怎麼樣?”
她丈夫:“好是好,但外頭哪有地方會雇女人家做工咧?”
劉陳氏:“現在沒有,以後未必沒有!我就問你敢不敢吧!”
她丈夫就嘻嘻嘻的說怎麼不敢,若真有那一天,他就跟婆娘換著來,他主內在家帶孩子享清福就罷了。
眾人都哄笑起來。
隻有幾個婦人心裡想道,到時候讓你們也體會體會,看這操持家務的“清福”好不好享。
奉天笑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