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長廊安靜無比, 若不是廊道上的壁燈隱隱閃著暗光,那一切都會被黑暗籠罩。
艾米餘光瞥了眼牆壁上跳動的火焰,燃燒的蠟燭已經化作一攤蠟油, 隻有燈芯還在鍥而不舍地跳動著。
應該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隻不過抱住她的人依舊一動不動。
艾米想了想可能引起對方這反常態度的原由, 道:“出海碰到開心的事了?”
對於這些常年喜歡在海上蹦躂的人, 大概能出海就是一件高興的事。
這也是她決定在地方待幾天時,和革命軍的人商討了下讓艾斯也跟著出去的原因之一。
因為她的工作確實很無聊,而且她忙起來不會顧及到其他人的事情。但畢竟人是她一時腦熱帶出來的,讓對方跟著她一起無聊多少有些過於自我了。
對於艾米的問話, 艾斯道:“……沒有。”
艾斯說著,埋在對方頸窩處的腦袋蹭了蹭,“沒什麼特彆值得高興的事情。”
東海的風景他基本上都見過了。
海賊是一些喜新厭舊的家夥, 他們從不知滿足,並不會因同樣的風景、同樣的寶藏而感到欣喜。
他們是薄情的、自我的、不喜歡被束縛的。
所以他不會因同樣的風景而過於歡喜,也不會為隱藏身份不能儘情施展自己能力的限時戰場而興奮。
“所以你開心的原因是什麼? ”
聲音從耳側傳來, 過近的距離讓對方那喉嚨處的震動也順著接觸的皮膚傳至他的心臟,輕輕撓了下。
有些發癢。
讓他下意識緊了緊圈住對方腰肢的手臂。
“回來的時候沒見到你, 我就去找了薩博,他和我說了你這幾天在做的事情……”
“然後呢?”
“猜到了你讓我出海幫你采集那些東西的用意。”
嗯, 艾斯出海其實是帶著任務的, 比如儘可能多的采集回來其他島嶼的植株、種子、幼苗等等等等。
一開始艾斯不知道做這些的理由, 隻是對方說了, 他便做了。
直到他跑去找薩博, 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他們這幾天做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到了答案。
“你想在這裡造一片森林,對嗎?”
答案是自然的。
索取與給予。
對於艾米來說,既然得到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東西, 那麼給予一些舉手之勞的幫助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這件事是一個串聯。
如果沒有薩博的擔保、革命軍不信任她、最後約定的地方是彆處,她就沒有機會來到這片蠻荒之地。
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四海軍隊長的合作使得能減緩風沙侵襲和築基的莫裡早早離開,抵禦風沙的西牆也不會早早坍塌、北麵的避難所也不會因暴雨塌方。
如果不是龍給她開放了查閱權限,她早在辦完事的當天就會回楓樹島,也不會在這裡待這麼久,經曆了這些事。
既然事情多少與她沾了點關係,又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之內,出手幫助並不是施恩,隻是對應的回報。
“……所以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艾米解釋完原由,有些好笑地問艾斯高興的原因。
“嗯……總之就是開心。”艾斯悶聲道。
至於原因?
大概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猜到這件事、還能被邀請參與這件事吧。
儘管這個‘值得高興’的點確實很奇怪,就連艾斯自己也覺得奇怪。
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一定要舉例子,有點像唯一一個知道糖果紙袋裡裝著是什麼味道的糖果的小孩。
畢竟海賊雖然喜新厭舊,但沒辦法拒絕獨一份的寶藏。
對於艾斯奇怪的腦回路,像艾米這種喜歡用邏輯分析的人大概很難猜到。
就好像現在,她以為對方是對能幫上薩博這件事而感到開心。
想想也隻有這個原因了。
“好了,我知道了。所以可以鬆開了嗎?”
然而艾斯給出的答案是——
沉默。
透露出來的意思是——
再抱一會。
艾米:“……”
很好,這回都不找腿麻的理由了。
艾米有些氣笑:“艾斯,你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了?”
聽到這話,埋在艾米頸窩裡的艾斯才好似怕她生氣一樣,磨磨蹭蹭地放開她,輕聲喚了一句。
“艾米……”
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嗯?”
“沒什麼。”
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知道如果說了,以艾米的能力肯定能猜到他某些惡劣的想法。
其實他想說的是——
[艾米,可我是海賊。]
他是海賊。
沒有哪個海賊是不貪婪的。
欲/望才是促使他們真正奔赴未知而危險的大海的根本原因。
得寸進尺
一個幾乎不包含任何褒義色彩的詞語。
但確實可以用在艾斯身上。
艾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粗魯、自大、脾氣衝動、喜歡捉弄人的壞家夥。
他行為粗鄙,做過包括不限於吃霸王餐、破壞公物、喜歡挑釁敵人等等無聊的行為你。
他自大任性,決定要做一件事就不會聽勸,不破南牆不回頭,給曾經的船員現在的夥伴添過很多麻煩。
他也喜歡捉弄人,比如當初在贏了船與船之間的火拚後故意燒了敵人的旗幟,比如會跑到海軍艦上將海軍的標誌塗鴉成自己海盜旗的圖案,還會直接趁想要挑戰的人不在家時將對方的雕像砸毀……
所謂的禮貌、待人和善,隻不過是當初為了帶上薩博那一份而生搬硬套學來的禮節,是從一開始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在艾米麵前表現的樣子,現在看來,無外乎是下意識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展現‘好’的一麵的結果。
畢竟除了這點,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值得對方的喜歡。
正因為如此,一向在他人看來強勢的他沒辦法對對方坦白自己的心意。
說起來很慚愧,連死都不怕的他害怕被對打上叉然後徹底遠離……
不,或是說他原本就不覺得自己有被喜歡的理由。
這樣看來,最好的做法就是識趣的主動離開不是麼?
是。
但,他說過,他是海賊。
海賊不是紳士。
不會在寶藏不願待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將其放下,慷慨地讓給其他人。
海賊啊……哪怕是頭破血流,被寶藏的本身燙出燎皰也不會放手。
所以隻要對方不拒絕他的靠近,他會一直死皮白賴地待著。
艾斯原本以為,在這段奇怪的感情裡,他能守在寶藏身邊、駐足遠觀是他能有的最好的結果。
結果——
寶藏主動打開了自己的鎖,跳到了他的手裡。
所以那晚他在對方的強勢攻略下有了怯意,並不是馬爾科他們的突然出現,也不是不敢直視那雙眼底倒映的隻有自己的眼睛。
他隻是怕自己如果留下來會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然後索取更多。
同樣的,他也怕那隻是一個夢。
因為對方的熱情與大膽隻出現過他的夢裡、無數個夢裡。
那雙捧著他臉頰的手也曾無數次在夢裡帶著他一起沉淪。
……
直到日上高頭、她出現在白日裡、牽起他的手那一刻,他才真正確認了——
就好像卑劣的海賊獲得了海洋女神卡裡普索的垂愛。
他也被他喜歡的人喜歡了。
這叫一個海賊如何控製見到美好之物就獨占的本能?
所謂的得寸進尺。
其實是他克製的結果。
畢竟他絕對不願主動落入自己懷中的寶藏又回到高高的王座之上被眾人垂涎仰望。
……
“……艾斯?你那邊都處理完了嗎?”
看到艾斯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地站在雨裡,艾米在處理完自己這邊的種子後走了過去,讓自己手掌中變出來的植物傘張大一倍,將兩人都遮住。
“嗯,處理完了。”
現在是淩晨四點多,正如同當初在探索新世界的那個島一樣,艾米又讓艾斯跟著自己將對方帶回來的種子撒滿這片不算太大的荒島。
是的。
是‘撒’。
惡魔果實總是賦予了它的使用者很多便利。
一如擁有推推果實的莫裡那樣,可以動用自己的能力輕而易舉築起城牆和臨時住所,她也有讓植物生長的能力。
不需要重新栽種,也不需要所謂的存活率、土壤成分構成和植物自然生長的能力。
隻需土地、水、活著的植株,還有她。
隻不過將植物的種子、幼苗等等送到這片土地的各個地方有點浪費時間。
他們花了整整四個小時才鋪滿大半島嶼。
想到這裡,艾米看向艾斯。對方原本是在用毛巾擦頭發,見艾米看他,他朝艾米笑了笑:“怎麼了?”
艾米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艾斯。
這讓艾斯也斂起了笑,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剛才的話。
“怎麼了?”
艾米沉默了好久,久到艾斯都快以為她不會開口,才突然說道:“艾斯,有些事我想我還是要說清楚。”
“嗯?”
“我不會是一個很好的交往對象。”
她之前沒嘗試過建立這種關係,不代表她不知道人在交往期間貫會做的事情。
就好比約會。
一般人的約會地點是鬨市、遊樂場、度假勝地,再不濟也是一起吃飯、逛街、做一些雙方都會參與進來的、促進感情升溫的事情。
哪怕是海賊,那也有浪漫的大海之旅,穿梭在冒險的島嶼、在船上的夾板觀賞遊魚、在星空下一起暢飲好酒共享美食。
而不是像她這樣,借著‘約會’的名頭在把人帶出來之後就沒有管過,一心隻撲在自己的事情上。
“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隻會花在自己的事情上。”
出來七天,她六天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而後又在兩人短暫的相聚後又拉著對方陪自己一起做事情。
比起所謂的情侶、戀人、伴侶,對方好像更像是被自己拉來的勞動力。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一個會製造浪漫、或是說專門分出精力經營這段關係的人。”
她沒有為對方舉辦過什麼很有儀式感的生日宴會,也沒有專門製造什麼浪漫的小驚喜……
哦,如果說莫名其妙地給人布置任務能算驚喜裡的‘驚’的話。
“總之,和我待在一起可能會比較無聊。”
正如以往無數次對方來找她之時,她永遠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一樣。
“當然了,在這一點上我應該不會做出改變。”
她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
也沒打算怎麼改變。
不過她說這些話,倒不是想出爾反爾,剛確定關係就打算一腳把人踹了。
隻是剛好可以借著這次實例佐證,提前說清楚,避免以後因彼此性相不好,扯出更多麻煩事。
說完這些,艾米自然沒錯過對方眼底的怔愣,那樣子看起來被她這自私的發言嚇到了。
見狀,艾米不由得輕輕笑了笑:“現在後悔的話還是有退路的。”
如果不幸成了她想要之物中的一個,那就慘了,她可不會放掉勢在必得的獵物,就算獵物想要逃離她。
“哈……”
艾斯笑了,不過不是那種平日裡的大笑,而是那種如釋重負的笑。
“怎麼了?”
“沒怎麼。”
艾斯用還蓋在頭上的毛巾遮住了臉,用力抹了幾把。
他還以為對方是發現他那些沒來得及遮掩掉的小心思,感到反感了。
等理智回頭,艾斯才取下毛巾,垂眸看著艾米。
“沒有後悔、也沒有覺得無聊、也沒有任何不開心。”
“能幫到你,我很開心。能被你需要,我也很開心。能和你大半夜跑出來,也是開心的……”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艾米。‘浪漫’這個詞是不被定義的。沒有人規定一定是鮮花、海風、美景美酒美食作伴才是浪漫,也可以是——”
艾斯抬手指向傘外。
“見不到星空的黑夜、暴雨。”
又指了指傘。
“一把用植物做的傘,然後隻有你我。”
艾斯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用詞,也似乎是在認真的做出自己的回複。
“隻要是心生歡喜,應該都能歸進‘浪漫’這個詞。”
隻要我的心臟在每一次接近你時都不安分地跳動,我都心生歡喜。
就好比那晚的生日祝福,對你來說或許隻是一個從新年祝福裡借來的煙花盛宴,但對我來說,那就是你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
不過這些話艾斯都沒說,怕把人嚇跑。
這一回,輪到艾米反應有些緩慢。
大概是,她沒料到能從對方那總說自己嘴巴很笨的人口中聽到……幾乎能把人說服的清晰邏輯。
“噗。”
艾米沒忍住笑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蠻會說情話的。”
聽到這話,艾斯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真的嗎?那瑪琪諾小姐知道了大概會喜極而泣吧。”
嘩嘩嘩嘩——
大雨依舊在瘋狂衝刷著大地,在兩人腳邊濺起一團團混著塵土的雨水。
沉默了一會,艾米笑著開口:“我記得你們是五天之後才回去吧?”
“嗯。”
“那趁著還在的這幾天,願意和我去一個有鮮花、海風、美景美酒美食的地方轉轉嗎?”
“嗯?去哪。”
“黎明島,戈爾伯山。”
你生活的地方。
“……好。”
“在此之前,我先把這最後一件事情辦完,以及——我可能會睡一個長長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