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不知道是不是安妮小姐也將她那神奇的能力用到了鎮子上其他人身上, 以至於大家都不再靠近這西海岸的小山丘。
但這並不是羅賓在意的事情。相反,她很慶幸那些討厭的家夥能不在她看書的時候打擾她。
是以,除了必要回家做家務以及休息, 其他的時間羅賓不是躲在全知之樹裡就是跑到安妮小姐所在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其他什麼朋友吧。
羅賓很喜歡這位她單方麵承認的‘書友’。
甚至有時候會在腦海裡構造一些並不會發生的聊天對話自娛自樂。
比如:
“羅賓學者在看什麼書?”
“回答安妮學者, 我在看古代文字的發展史,希望能讀懂古代文字的具體含義。安妮學者呢?”
“我在……”
比如:
“安妮小姐,今天是個晴天呢。”
“嗯, 是個航海的好日子,或許你能等到你想見的人回航。”
“真的嗎?我也是那麼覺得的。”
還比如:
“今天羅吉阿姨給的麵包是放了五天的,乾巴巴好難吃。”
“或許你可以沾點果醬?”
“羅吉阿姨並不允許我用太多果醬……”
“可以摘一些能吃的野果, 將其搗碎配上麵包。以你的能力我想摘到果子並不難。”
“嗯,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諸如此類。
儘管事實上安妮小姐幾乎沒和她說過話,也沒有那麼健談,隻把她當做是一個蹭坐的陌生人。
長長的幾個月陪伴, 搭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讓她想想安妮小姐都和她說過什麼。
好像在某一多雲的天氣和她說快要下雨了, 如果要收衣服的話就趁早。
好像在她因為安吉爾向羅吉阿姨告狀她偷偷多拿了兩塊帶有果醬的麵包想和她分享、被罰了一天三餐而餓得肚子咕咕叫時, 對她說了句‘吃吧’, 然後分享了她的下午茶。
好像……在第n次她悄咪咪偷看她在做什麼時, 突然對她說了一句——
“能意識到我的存在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羅賓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對她來說,這比曆史正文上的古文字還要令人費解。
為什麼說能意識到她的存在不是一件好事?
再過一段時間就有八歲、能參加考古學博士考核的羅賓思考了好幾個晚上也沒能得出一個結果。
隻能隱約感受到,對方好像不希望她靠得太近。
所以她還是被討厭了麼?
時間很快就告訴她了結果。
——應該是的。
因為沒多久, 安妮小姐就不再出門, 成天成天泡在全知之樹裡, 變得更加透明、更難以靠近。就連羅賓也感覺自己有幾個瞬間完全不記得有對方這麼一個人。
這讓羅賓很害怕, 害怕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個朋友。
為了不失去,隻得更花心思去關注對方。
比如哪怕是羅吉阿姨不允許也會刻意帶兩份麵包出門,這樣哪怕是快忘了, 也會因為想到自己一個人絕對不會多拿一份麵包這件奇怪的事情而又記起對方。
比如在進入全知之樹之前先回想一下對方的樣子,以便能在裡麵立刻見到那位黑發黑瞳的小姐。
在她刻意注意下,她發現對方不知為何,看書的速度愈發變快,行為舉止也越來越古怪。
她不像原來那樣隻是一味地埋頭看書,而是在觀察著周遭的一切。
像是突然對年齡已超過五千、內部被成千上萬的文獻書籍史料堆積著的全知之樹本身有了興趣。
她從樹的外部形狀觀察到內部結構,從樓梯入口慢慢往上爬,指尖拂過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樓梯邊的書架。
像是在散步,也像是在記錄。
她也突然觀察起周圍的人。
以前的安妮小姐從來不會留意這個,無論是三葉草博士他們因研究出什麼激動人心的結果還是一些因研究難題弄得萬分沮喪的氣氛,她從來沒有多分出一個眼神過。
但現在,她連瑪琪女士和柯林斯大叔想要組建家庭這種‘小事’也會站在一旁聽聽……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年幼的羅賓就算再怎麼博覽全書,也沒辦法概括那種對於小孩子而言很難明白的奇怪感受。
她隻知道,安妮小姐的所作所為仿佛在預知了什麼、等待著什麼、記錄著什麼……
就好像在透露出一個信號。
——這個地方馬上就會消失。
得出這個答案的時候,羅賓把自己嚇了一跳。
然後很快以肯定是自己遭遇太多不好的事所以想法陰暗為由努力把這個可怕的念頭丟掉。
奧哈拉的大家怎麼會消失呢?大家還要繼續研究下去,研究各種曆史……
她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等到她開始忙忙碌碌地準備起自己的博士考試以及羅吉阿姨不知道為何突然對她愈發苛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後,不知不覺的,她就忘記了這件事情,也模糊了對那位安妮小姐的印象。
……
“這或許可以被列入驚悚懸疑小說節選了。”
當突然響起的聲音與藏在記憶深處那模糊的人影與聲音重合時,羅賓有片刻失神。
看著坐在自己對麵那個與記憶中模樣幾乎分毫不差的人,羅賓微微顫抖著肩膀低聲笑了笑。
“是啊,很奇怪的經曆,不是嗎?”
“我想我大概知道後來的事情了。”艾米這麼說。
“嗯,我猜也是,不過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其實還蠻想把故事講完的。”羅賓單手撐著臉頰,偏頭輕笑看著艾米。
碩大的牛仔帽將羅賓整張臉埋進了陰影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見到這一幕,艾米沒說什麼,隻是垂下眸為兩人的茶杯裡倒上了茶。
做了這一切後才道:
“所以之後發生了什麼?”
“嗯……”
羅賓托著臉的手指無意識在臉頰上輕輕敲打了下,沉吟片刻後緩緩開口。
“之後啊……”
之後啊。
說起來,羅賓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之後那段經曆。
畢竟如果一個人把過於痛苦的事情深深刻進記憶裡,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很容易被毀壞。
但有些刻骨銘心的事情她還是記得的。
比如她又變回了一個人。
繼續在海邊等著一個不歸人、抱著書躲在森林裡獨自消遣時光、繼續遭受厭惡的眼光、準備著博士考試……
在那之後沒多久,她的考核通過了,得到了象征考古學博士稱號的徽章。
隻可惜那份喜悅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就因為三葉草博士等人拒絕她也加入研究空白曆史的強硬態度而難過得跑到了海邊。
在那裡,她遇到了第二位朋友。
一個遭遇海難的巨人。
巨人朋友是個很有意思的家夥。
他的笑聲很奇怪。
據他自己說,曾有人嘲笑過他的笑聲,覺得他的聲音很傻。不過他並不在意,還說這樣笑能讓人感到幸福。
笑嘛,本來就是為開心準備的一種表達情緒。總不能因為笑得奇怪、笑起來難看就拒絕笑吧?
羅賓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也模仿起對方的笑。
畢竟……
她也想成為一個幸福的人。
隻可惜她就如後來人們給她冠上的‘惡魔之子’這個稱號一樣,一生都充滿著不幸。
沒多久她就從她的巨人朋友薩烏羅那裡得知了一連串讓人根本沒辦法好好沉下心思考的事情——
她的媽媽回來了。
但代表著製/裁與權威的海軍也來了,
奧哈拉島上的學者們因涉及非法研究問題要全部被清除。
象征著智慧曆史、以及人類文明的精神財富全知之樹要被推倒。
[全體注意,這個島上的考古學者們,都是‘企圖毀滅世界’的惡魔!]
[怎麼可能?!他們都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學者啊……]
[……我們將對整座島進行全麵搜查……普通人帶上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去西海岸避難船……可以安全離開……]
[我們沒有參與犯罪啊,學者們犯罪和我們沒有……]
[繼續留在島上的人將一律當做同犯處理。]
……
混亂、到處都是混亂。
當那一艘艘鳴著衝鋒號角聲的軍艦駛入近海、當那一位位穿著海軍製服的人登上島嶼,整個島都亂了。
[快走,往西海岸那邊。]
[這都是什麼事啊!那些學者在做什麼啊……]
……
[這些都是象征曆史文明的書啊……]
[好好搜查!找找有沒有研究古代文字的東西!]
……
[……把曆史刻在不會損壞的石頭上散布到世界各地,是為了防止……]
[……‘空白的一百年’是世界政府遮蓋的曆史,為的是……]
……
亂糟糟地聲音充斥著羅賓的耳朵,讓她根本沒能力去思考什麼逃難、什麼毀島原因。
她不想和那些她不喜歡的人離開這座島,她隻想和大家待在一起,也隻想和終於能相認的母親待在一起。
直到轟——得一下爆炸聲在全知之樹身側炸開,三葉草博士也倒在了一道槍聲下,戰火帶來的硝煙、震動和混亂讓羅賓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個島要消失了。】
當這個熟悉的想法鑽進羅賓的腦子裡,她再一次記起了那位快要被自己遺忘的安妮小姐。
莫名地,她覺得如果是那個人,或許有拯救這座島、他們這些人的辦法。
所以當薩烏羅在媽媽的拜托下帶著她逃跑的時候,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透過戰火聲傳遞給薩烏羅,讓對方能幫自己一起找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白裙子的女人,而不是帶著她一味地逃。
“薩烏羅!我們不走好不好!回去好不好!你幫我找一個人——一個看起來……”
“不行啊小羅賓,我答應好你媽媽會把你送出去的。如果你能活下來,奧哈拉的意誌一定能傳承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