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回:真算盤毒殺假算盤, 為複仇殺人又誅心
徐瓊畢竟八十歲了,喝了一壺烈酒之後,先是全身發紅, 然後發白, 捂著胸口有出氣, 沒進氣, 然後縮在地上,就像一隻扔進熱水裡的蝦,全身蜷縮著, 咽氣了。
大夫來驗過, 說他死於心疾,他近年來一直心疾纏身, 一壺烈酒喝下去, 如何遭得住?要烈酒就是求死的意思。
屏風後, 牟斌和魏崔城從頭到尾都聽見了,聽到前任周二相公對陸善柔的算計,若不是牟斌死死拉住乾兒子, 恐怕魏崔城要忍不住從屏風後衝出來。
一切結束之後, 魏崔城從屏風後走出來, 抱住了陸善柔。
牟斌嫌惡的看著地上死去的徐瓊,“這樣死,便宜他了。”
又問陸善柔, “你說已經推斷出算盤是誰了?是誰?原來你要查的案子一直都是自家的滅門案,你收集陸青天那些未破的舊案,是為了找線索。錦衣衛被你利用了,你也為錦衣衛殲滅算盤立了大功。”
“乾爹。”魏崔城提醒牟斌,此時陸善柔對徐瓊嚴密審問之後, 快要虛脫了。
“我沒事。”陸善柔輕聲道:“算盤是我家滅門案的主謀,連徐瓊和我那個狼心狗肺的前夫,也隻是其走狗幫凶。我與錦衣衛合作,將算盤刺客一網打儘,他們把人命當做一門用金錢買賣的生意,除了我們陸家,又有多少家庭為之破碎?”
真凶現身,陸善柔沒有預料中的激動,她反而變得平靜,悲天憫人,這一刻,她像極了父親陸青天,長歎道:
“李大姐李大壯姐弟,皆死於非命,李家滅門。我雖然與這對姐弟從未謀麵,卻也能夠體會姐弟之間門的羈絆和深情,他們原本是可以幸福團聚的,卻被算盤當成生意殘忍殺去,一個被砍了頭,一個被群狼撕咬,都不得全屍。”
“若說慘,我們陸家還沒有李家姐弟慘,我家至少還有我,為他們追凶十四載,那些塵封的案件,背後藏著多少撕心裂肺的悲鳴?”
“所以,算盤和他組建的刺客組織都必須一並除去,不能漏掉一個人。”
牟斌急道:“算盤到底是誰?你有什麼一網打儘的計劃?”
陸善柔說出了名字,以及她的盤算。
牟斌大驚:“居然是他!還有你……滅門之仇就在眼前,你還能忍住,等待最佳時機動手。”
陸善柔說道:“我家滅門案的背後是累累白骨,若沒有其他案件當成線索,我就是查到死,也找不到真凶。隻有把刺客一網打儘,我身後的那些悲鳴才能停止。”
陸善柔從錦衣衛衙門出來,此時天已黑了,她後頭看去,似乎有一堆黑影就在身後,他們張開嘴巴,發出無聲的悲鳴,目送著陸善柔離去。
她不認識他們,她能感受他們的痛苦。
等著我,我來結束這一切。
陸善柔坐在車轅子上,依偎在趕車的魏崔城身邊,說道:“你有什麼要問我的?隻管說,我不會再瞞著你了。”
魏崔城說道:“回家,溫嬤嬤和鳳姐已經做好飯等著我們了。”
陸善柔默默流淚,壓抑許久的情緒傾瀉而出。
回到乾魚胡同,陸善柔的淚水已經把魏崔城右胳膊都哭濕透了。
魏崔城把濕袖子脫出來,用力擰乾了眼淚,說道:“幸虧我不用修長城,否則長城都要被你哭倒了。”
他牽著陸善柔的手,尋著飯菜香氣而去。
魏崔城始終沒有開口提問,他覺得提問會觸發陸善柔的痛,乾脆不問,他就像接納百川之水的大海,包容了陸善柔過去的所有。
一個月後,算盤終於用數字密碼召集了手下所有刺客,在積水潭一處農莊裡聚會。
首領算盤說道:“竇家村那次行動失利之後,錦衣衛盯上我們,圍追堵截,風聲太緊,因而最近兩個月都沒有給各位派新活。”
“但是,各位從牢房、流放地裡跟著我出來,這些年我對各位不薄啊,我買通官府,給你們弄了真實的新戶籍,改名換姓,得以重生,吃香喝辣,沒有算盤,各位墳頭草都換了幾茬了。”
席間門有刺客說道:“彆說這些沒用的,我們拚死拚活去賺錢,那一回算盤沒和我們平分賞銀?我們又不是白吃白喝算盤的。”
“再說誰家有家底一直坐吃山空啊?再不派活,就地散夥!”
此話一出,有一半刺客都坐不住了,有的說:“我已經用新身份娶妻生子了,天天睜眼就是柴米油鹽,都要花錢,兩個月沒進項,說實話,心裡發慌。”
有的說:“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能夠撐好幾年,可是被錦衣衛在屁股後麵追的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有人說:“我的愛好就是殺人,兩個月不殺心癢癢,手也癢癢,但是我不想白殺人,算盤若再不給我派活,我就去接私活,好殺殺癢。”
算盤抬起手,說道:“好,你們的意思我知道了。當今皇帝身體不好,大明要換天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錦衣衛指揮使肯定會換上新皇帝的心腹,等新官上任,他要幫新皇帝鏟除異己,錦衣衛不會再盯著算盤不放。”
“所以,我有一個計劃,叫做蟄伏計劃,大家蟄伏一年,等風頭過了,我會重新召集各位,重啟算盤的生意。”
”在這一年間門,大家休養生息,我會給你們補償。”
算盤將蒙在桌子上的黑布揭開,居然是一塊塊金磚壘砌而成的金桌!
金子在昏暗的燭光下,發著耀眼的光輝,幾乎要閃瞎人眼。
算盤說道:“來吧,每人一塊領回去,就是胡吃海塞,醉生夢死,也至少能快活一年。”
眾刺客大喜,每人搬了一塊金磚,黃金到手,態度就不一樣,明顯和緩放鬆了。
算盤舉杯說道:“今日一彆,得來年再見,美酒佳肴在此,今日一醉方休!”
席間門,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杯盤狼藉,都是一群死裡逃生的亡命之徒,玩起來是相當瘋的,喝多了,脫了衣服,光著上半身,提著酒壺,輪桌敬酒。
吃喝到最酣處,開始有人捂著肚子,說吃的太膩,要竄稀了,趕緊去茅房;還有掐著脖子,說自己呼吸困難,要出去透透氣;有的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抽著抽著就斷氣了。
更有甚者,各種症狀都有,就死在廁所裡。
約過了半刻鐘,所有的喧囂都停止了,一塊塊金磚在嘔吐物和屎尿之中,依然散發著迷人的光輝。
王老漢檢查一具具屍體,確定沒有活人了,就朝著夜空放了紅蓮花煙火。
不一會,在外頭早就把這棟農莊包圍得水泄不通的錦衣衛收縮了包圍圈,從暗地裡走出來。
陸善柔、魏崔城、寒江獨釣也在其列,王老漢看著他們身後,“文虛仙姑沒有來啊。”
陸善柔說道:“師姐要來,我沒讓她來,她畢竟是個方外之人,看到滿屋子的屍首,心裡怕是不好過,有我們就足夠了——都辦好了?算盤也在裡頭?”
王老漢點點頭,“我年老體衰,老胳膊老腿的,都半退隱了,聚會都沒有我說話的份,我負責酒肉夥食,你們給的那些毒,我全部都下到裡頭了,每個菜,每個酒缸都有毒,連喝的茶水都有毒,這樣不管他們吃什麼,都會中招,將他們一網打儘。”
陸善柔點點頭,“你做的很好,錦衣衛記下你的大功,你以往做的一切,一筆勾銷,絕不追究。帶我見見算盤吧。”
王老漢說道:“你確定嗎?屋子裡……不好看,會做噩夢的。”
陸善柔說道:“我什麼沒見過?帶路吧。”
眾人來到鴻門宴現場,雖說大門和窗戶都是開了,宴會的氣味也著實難聞,到處都是各種汙穢。
鴻門宴正中間門的主桌,有一個戴著黑色眼紗的男人仰麵倒在地上。
魏崔城揭開此人的眼紗,是個五六十歲的男子,方方的下巴上冒出白色的胡茬。
王老漢驚訝的捂住嘴巴,“他居然是算盤!真想不到!”
陸善柔問:“你認識他?”
“嗯。”王老漢說道:“他是似家客棧北頂分店的一個掌櫃。沒想到他居然就是算盤,藏的夠深啊。”
陸善柔說道:“可不是嘛,隻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壞事做儘,自然有現出原形的一天,我說的對吧,算盤。”
王老漢說道:“可惜算盤已經死了,不能回答。”
“不。”陸善柔說道:“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嗎?算盤。”
王老漢瞳孔猛地一縮,不過表情沒有什麼變化,說道:“陸宜人說笑了,這種玩笑可說不得。”
陸善柔說道:“你把上衣脫了。”
王老漢詫異道:“什麼?”
魏崔城說道:“在墳場那夜,最後一個刺客見大勢已去,逃跑的時候,我擲刀貫穿了此人的肩膀。”
陸善柔說道:“在北頂,我們佯裝失火,引你現身時,師姐聞到了你身上傷藥的味道,說你年紀大,傷病纏身,勸你棄暗投明,配合錦衣衛。那時候,我因對師姐的信任,也以為你是舊傷纏身的緣故,身上有傷藥味很正常,就忽略了線索,沒有細想。”
王老漢依然否認,“你搞錯了,我這麼大年紀,老弱病殘,大半年都沒有接到新任務,怎麼可能是墳場追殺你的刺客。”
陸善柔說道:“是或者不是,你把肩膀露出來就可以了,你的肩膀應該有一刀貫穿的新傷,你這麼大年紀,傷口恢複的慢,還能看得出來。”
王老漢怒道:“不可能!你這樣欺負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文虛仙姑不會答應的!”
陸善柔冷冷吐出一個字,“脫。”
“好,我配合。”王老漢的左手伸到腋下,似乎要解開衣帶。
這時,一道寒光來襲,王老漢從腋下抽出一炳軟劍格擋,可是他還是慢了一步,寒光直切他的左手手腕,割斷了手筋!
哐當一聲,軟劍落地。
但是寒光還在繼續,將王老漢手筋腳筋全部挑斷了!
王老漢四肢無力,頓時癱坐在椅子上起不來。
寒光又是一閃,朝著頸部而來,王老漢以為自己人頭落地,但是寒光從肩膀削下去,將他肩膀的衣片裁去,露出和剛剛愈合傷口!
右肩有一道貫穿傷,穿刺了王老漢的琵琶骨,前後兩條傷口應該是剛剛愈合,結痂脫落,露出肉粉色的傷疤。
做完了這些,麥穗終於收刀,退到房屋陰暗處,就像鬼魅一樣,和黑暗融為一體了。
王老漢感歎道:“好快的刀,後生可畏。”
魏崔城一腳把地上的軟劍踢開,“我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逼麥穗出手。”
“好吧,我承認,墳場那晚,我也參與刺殺陸善柔之列,年紀大了,打不過年輕人,被魏崔城所傷,逃跑時肩膀中刀,但是——”
王老漢說道:“我真的不是算盤,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要殺便殺,何必挑斷我的手筋腳筋,這樣折辱我。”
陸善柔說道:“因為你不老實,我得防著你殺我第四次。第一次是十四年的陸家滅門案,第二次是趙家樓,第三次是竇家村墳場。”
王老漢搖頭說道:“既然你不信我,又何必多言?我若是算盤,怎麼會配合錦衣衛滅了整個算盤刺客聯盟?”
陸善柔說道:“你剛才用左手拿劍——右手已經被魏崔城廢了吧,的確到了風燭殘年,歲月不饒人,以你的本事,已經彈壓不住手下這幫窮凶極惡之徒了,錦衣衛還布下天羅地網鏟除你們。”
“所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將計就計,假裝和錦衣衛合作,把他們都滅了,借此洗清自己。你戴罪立功,還有女兒肯接納你、給你養老,真是人生贏家啊。”
王老漢閉上了眼睛,這幅表情,陸善柔在徐瓊的臉上也見過。
就是覺得自己反正要死了,那就把秘密帶進棺材。
但是陸善柔必須要撬開他們的嘴。
陸善柔說道:“徐瓊沒有死,棺材裡是個紙人,他在錦衣衛衙門已經全部招認了,他寵妾滅妻、如意逃跑、他找你殺如意滅口、還有他和周千戶的父子關係、周千戶如何配合你在元宵節夜裡滅我陸家——你負責放鞭炮混淆視聽,對吧。”
一字字,猶如一記重拳打向王老漢的心臟。
徐瓊,他的大靠山、他的傀儡、居然招認了?他不要名聲了嗎?
陸善柔看透了此時王老漢所想,說道:“你能用寵妾滅妻來要挾他,我就不能了?我有錦衣衛當靠山,還拿到他當年賄賂太監李廣的鐵證。我手裡的把柄比你多,他當然會配合我啊。”
“至於你……我殺了你,你拿什麼要挾他?他這個人自私懦弱,誰的手腕強,他就聽誰的。”
王老漢說道:“你既然要殺我,就動手吧,何必磨磨蹭蹭到現在。”
王老漢就是不開口。
陸善柔說道:“殺了你容易,但是殺了你之後怎麼做,就要看你現在的表現了。”
“第一嘛,你配合我,招出你如何變成算盤、如何招兵買馬、如何找到徐瓊這個大靠山、如何殺我全家等等。我會親自殺了你,然後把你的屍體收殮乾淨,抬到北頂。”
“然後我會哭著告訴師姐,你在配合錦衣衛殲滅算盤刺客組織時,為了保護我而犧牲了自己。”
“師姐會把你當成英雄,心中真正接納你這個父親,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好。”
聽到這裡,王老漢麵有動容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