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頭顱(1 / 2)

第三章

重重帳幔隨風而動,空氣中隱約有暗香飄浮,極輕極淡。

隔著車簾,小太監看不見內裡的情況,額頭緊貼青石路,等待沈鸞的發落。

須臾,方聽見車內傳來清越的一聲:“不必了。”

小太監熱淚盈眶:“奴才謝過郡主!”

又接連好幾聲磕頭脆響。

一旁的王公公仗勢欺人慣了,本還想給小太監一個教訓,忽的卻聽見沈鸞輕聲一句。

“你剛剛說,你剛從太醫院回來?”

小太監不敢撒謊,如實回道:“……是。”

宮裡人大多看人下菜,五皇子不得聖心,生病也無人管。

小太監輾轉好幾趟太醫院,方才換來這一小包藥沫。

可惜現在也不得用。

“既如此。”沈鸞手執團扇半遮臉,“王公公。”

“奴才在。”

“你陪他去一趟太醫院,就說是我的吩咐。”

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在沈鸞跟前露臉,王公公心有不甘,然也不敢違抗沈鸞的命令,磕頭跪拜:“是。”

八寶香車漸漸駛遠,直至完全消失在視野,王公公方從地上站起。

小太監也跟著起身,戰戰兢兢:“公公,那我們現在是去……”

“去什麼去!”

又是一記重腳,王公公一腳踢在小太監膝蓋上。

小太監躲閃不及,撲通一聲,整個人跪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王公公嫌棄收回右腳,往他身上啐一口,指桑罵槐:“晦氣玩意兒,真當自己是天潢貴胄皇子皇孫了?一個小雜種,也不知道你娘是從誰床上……五、五皇子?!”

不知何時,一雙烏皮六合靴忽的停在王公公身前。

裴晏麵容清冷,半舊石青圓領長袍透出單薄肩頸,殘陽落於他身後。

他緩緩:“公公這是在教訓我的奴才?”

明明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王公公還是莫名勾出一身冷汗,顫著肩膀不敢言語。

少頃,理智回籠,記起裴晏在宮中的不受寵,王公公腰杆略微挺直兩分,他笑笑。

“五皇子說笑了,奴才怎麼敢逾矩?隻不過是這小崽子狗膽包天,衝撞了郡主,奴才幫著訓斥一二罷了。”

裴晏瞥他一眼,慢條斯理:“……是嗎?”

“奴才說的句句屬實。”王公公垂手回話,麵上卻半點恭敬也無,隻剩鄙夷和嘲諷。

“五皇子若無事,奴才便告退了。”

裴晏麵不改色:“嗯。”

王公公躬身退下,直至行至假山後,方往後輕啐一口,嘴上念叨不停。

“呸!小婦養的孬種,給爺爺我提鞋都不配!什麼五皇子,不就是個……”

倏地,一陣冷風自背後吹來。

王公公驚恐朝後望。

起風了。

……

三公主裴儀今日的筵席擺在瀾庭軒。

瀾庭軒居於湖中央,四麵皆是遊廊曲橋。七彩鎏金玻璃水燈掛於石欄上,燭光瀲灩,照亮半池湖水。

京城世家貴女齊聚在一處,遍身綾錦紗羅,滿屋花團錦簇,燕妒鶯慚。

琴聲漸起,輕揉慢撚,自水麵傳開。

“儀兒,怎麼還不出去,躲在這裡要什麼?”

筵席在即,遲遲不見三公主身影,靜妃著人找了一圈,方在內殿尋得女兒的行蹤。

桃紅色緞繡花卉百花紋宮裙雍容華貴,裴儀手持靶鏡,對鏡理妝,哪哪看都不順眼。

聞得靜妃聲音,方從鏡中抬起頭,不滿撅嘴。

“還不是母妃的錯。”裴儀將靶鏡丟一旁,摟著靜妃衣袖撒嬌,“好好的你請她做什麼,沒得壞了我的好心情。”

靜妃笑笑,明知故問:“誰,長安郡主啊?”

“她算哪門子的郡主,要不是父皇偏心……”

“儀兒。”

隔牆有耳,靜妃唇角笑意微斂,冷聲打斷。

她入宮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說錯一句話做錯半件事,唯恐讓人抓到把柄。

不曾想生的女兒卻是無法無天。

裴儀性子驕縱任性,倒也不敢忤逆靜妃,垂首低眉:“母妃我錯了。”

靜妃軟了語調,親自為女兒整理發髻:“你也知道你父皇偏心,他既如此,你順著他便是,何苦去逆他的意?”

裴儀不服:“明明我才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靜妃輕聲細語,“儀兒可是忘了,宮中還有一位五皇子?”

裴儀雖未曾見過五皇子真容,然從宮人口中卻聽過不少。聽說她這位五皇弟在宮中地位極低,住的是殘垣斷壁,吃的是殘羹剩飯。

連她宮中侍婢內侍都比不上。

裴儀頭埋得更低。

靜妃輕拍她肩膀:“母妃知道你是好孩子,肯定不會讓母妃失望。時辰差不多了,郡主應該快到了。紫蘇——”

靜妃側目,招手低喚一婢女上前,“你出去瞧瞧,郡主到了沒有?”

紫蘇:“是。”

紫蘇是裴儀身側一等一的大宮女,由她親自出麵,足以見裴儀對沈鸞的重視。

有世家貴女瞧見,忍不住拈酸吃醋:“我們在這等了大半天,都不見三公主出來。她倒好,居然還得紫蘇親自接。”

同伴笑嗔:“她是郡主,你是嗎?”

“你不過是見著郡主一回,還是遠遠瞧見的,怎麼也站她那邊了?”

“那是你沒親眼見過,等你見了就知,這天上地下,也就一個長安郡主。我要是有她那等模樣相貌,也得……”

話猶未了,遙遙的,空中有細樂聲傳來。眾人屏氣凝神,踮腳張望。

最先入目的是手持銷金提香爐的太監,香爐焚著禦香。緊隨其後是一頂八人大轎,金黃鎏金寶蓋,轎身鑲嵌無數名貴寶石,流光溢彩,交相輝映。

兩側宮女垂手侍立,靜候長安郡主下轎。

細樂聲喧,滿座寂然。方才還小聲嘀咕抱怨的貴女早沒了聲,一雙眼睛直盯前方。

轎簾掀開,最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雙素淨無暇的玉手,而後團扇遮麵。

沈鸞一襲胭脂色牡丹蝶紋宮裙,雲堆翠髻,蹁躚嫋娜,緩緩下轎。

“奴婢見過郡主。”

紫蘇最先迎上請安,滿臉堆笑,“殿下知郡主今日過來,早早的就讓奴婢出來候著。”

紫蘇說話向來滴水不漏,沈鸞未曾在意,隻道:“你家殿下呢?”

蓮步款款,沈鸞穿橋度柳,移步瀾庭軒。

尚未邁入軒中,忽的有貴女上前:“郡、郡主。”

綠萼欲嗬斥無禮,卻被沈鸞抬手打斷。

來人麵容白淨,一雙眼睛如皓月明亮。

正是先前拈酸吃醋那位。

隻是此時姚綾卻全無嫉妒之心,她低著頭,眼尾餘風悄悄掃沈鸞。

以前她聞旁人讚沈鸞天姿國色,隻覺他人誇誇其談,亦或是鼠目寸光,見識短淺。

如今見了沈鸞真人,方覺是自己無知。

姚綾頰邊泛紅,平日的能言善辯都拋到九霄雲外,還是紫蘇提醒,方記起自己還未介紹家門。

紫蘇低聲幫忙解圍:“她父親是當朝太傅。”

沈鸞三歲啟蒙,由當今聖上親自口授手傳,而後又隨皇子公主一起,拜入太傅門下,在南書房念書。

往日沈鸞最討厭的,便是太傅這種冥頑不靈的老學究,不想他女兒卻是這般模樣。

沈鸞沉吟片刻:“你是……姚綾?”

姚綾大喜過望:“郡主認識我?”

沈鸞:“聽太傅提過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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