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都聽見了沈鸞夢中的囈語——不許裴衡納妃。
沈鸞:“……”
以頭搶床,沈鸞縮在錦衾下,任憑裴衡怎麼說都不肯露臉,他無奈。
“卿卿這是想悶死自己?”
“……嗯。”
終究力量懸殊,沈鸞不敵裴衡。
錦衾被拽下,沈鸞一張素淨小臉露於人前。
和裴衡對視片刻。
她又一點點、一點點往上拽回錦衾,直至將半張臉遮住,隻露出一雙秋水眸子。
“阿衡哥哥會納妃嗎?”
“卿卿不想?”
興許是一起長大的緣故,沈鸞下意識將裴衡當自己家人看待,夢裡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似在現實中也真實上演過。
有好幾幕,沈鸞甚至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
裴衡也陪她折過桃枝,她也曾給裴衡帶過吃食……
夢境與現實交織,沈鸞忽的記起夢中最後一幕。
她皺眉。
心口酸脹,悶悶的。
沈鸞垂眼,似是和夢中的自己感同身受。
裴衡低頭,為她扶正簪子:“卿卿不想的話,哥哥便不會。”
……
蓬萊殿雖是有裴衡守著,然而太醫院還是不敢有任何疏忽,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上報。
所幸沈鸞隻是驚嚇過度,並無大礙。
皇帝緊繃好幾日的眉頭終於有所舒展。
與此同時,瀾庭軒浮屍一事也有了進展。
有人撞見,王公公生前曾和一個小太監有過爭執。而那個小太監,正是五皇子宮中服侍的。
負責查案的臣子將明蕊殿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然而卻隻找到一包藥渣。
還是先前被王公公踩碎的那一包。
堂堂一個皇子,整個宮殿家徒四壁,除了一桌一榻,再無其他。
皇帝不悅:“吳才人呢?”
皇後福身,低聲回話:“陛下,吳才人已於去年病逝了。”
皇帝不解:“病逝了?怎麼沒人和朕提過?”
後宮之事皆由皇後掌管,聞言,她連忙補充:“那幾日恰好是長安生辰。”
長安郡主每年生辰,都由內務府親自操辦。皇帝曾下過旨,凡家中那幾日有喪事者,一律從簡,不可大操大辦,免得衝撞了郡主。
所以那會吳才人病逝,也隻是草草一張席子掩埋了事,無人在意。
隻是自那之後,明蕊殿便隻剩下五皇子孤零零一人。官差帶人搜宮時,五皇子裴晏還纏綿病榻,奄奄一息。身邊唯一一個端茶倒水的,也被帶走問話。
皇帝凝眉,低聲呢喃:“明蕊殿……”
滿殿無聲,隻殿外一聲鶯啼掠過,簌簌驚起一地殘影。
底下回話的臣子太監皆伏跪在地,不敢多言。
明蕊殿那位是皇帝的逆鱗,眾人雖同情五皇子處境,然誰也不想沾一身腥。
何況皇帝對五皇子態度並不明確。
“陛下。”
滿堂寂靜中,皇後忽的出聲,“臣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抬眉:“說。”
皇後斟酌著言語:“太醫剛剛說,長安還需靜養一段時日,不可再受到驚嚇。她年紀小,底下問話的人若是沒個輕重……”
浮屍是沈鸞發現的,若是查案,肯定得找她問詢。
皇帝雙眉皺得更深:“那依皇後的意思……”
“長安畢竟和阿衡一起長大,臣妾想著要不將此事交給阿衡,他們從小要好,阿衡說話做事也有分寸。”
皇後說的滴水不漏,不消片刻,皇帝便點頭應允:“就依皇後說的辦。”
瀾庭軒一事全權交給裴衡負責,先前負責這燙手山芋的臣子也稍鬆口氣,準備將目前所找到的線索呈給東宮。
興許是剛提到了明蕊殿,加之沈鸞還病著,皇帝心情不佳。
皇後瞧見,笑著寬慰:“長安是個福澤深厚的,定不會有事,何況還有阿衡陪著。”
憶起先前沈鸞攥著裴衡的囈語,帝後二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笑出聲。
皇後感慨:“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和旁人不同。”
皇帝轉動手上的迦南念珠,半晌,方緩緩道:“阿衡也差不多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
皇後眉眼歡喜:“陛下是想……”
皇帝卻不想繼續,他揮揮手:“朕乏了。”
皇後一時語塞,終究沒追根刨底,識趣福了福身子:“妾身告退。”
提裙款步,殿外廊簷下簷鈴清脆悅耳,隨風擺動。
皇後駐足,回首望向身後匾上“養心殿”三個大字,久久未曾言語。
秋風驟起,滿地落葉飄落。
身側的侍女秋月見狀,忙不迭為皇後披衣,她小聲:“娘娘,陛下剛剛的意思……”
皇後攏眉,回以警告一眼。
秋月低頭福身:“奴婢僭越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離開。
花蔭滿地,秋月小心翼翼攙扶著皇後回寢殿。
直至轉至無人處,皇後方抬眼,和秋月相視一笑。
秋月向來是皇後心腹,自然知道皇後心思,她福身:“奴婢恭喜娘娘。”
皇後忍俊不禁:“這才哪到哪。”
秋月:“殿下和郡主情投意合,奴婢自然要恭喜娘娘。”
石子湧成的小路崎嶇不平,秋月不敢疏忽,仔細攙著自家主子:“聽說蔣貴妃最近又宣了蔣家人進宮。”
蔣貴妃為二皇子生母,榮寵多年,處處和皇後作對。當初裴衡墜馬,皇後一直懷疑是蔣貴妃所為,可惜苦於沒有證據。
這幾年蔣家也未曾安分,拉攏權臣結交黨派,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
“她懂什麼。”
一提蔣貴妃,皇後立刻沒了好心情,對蔣貴妃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
她隨手摘下路邊一花枝,置於手中把玩。
皇後唇角勾起一抹諷刺。
權臣、丞相又如何,都抵不過一個沈鸞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她至今還記得,那年她從禦書房窗下經過,無意聽見皇上一句——
哪個皇子繼承大統都可以,但是皇後……必須是沈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