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風驟急,朔風凜凜。
獵場彩旗飛揚,黃塵滿天。
沈鸞的箭矢射了空,輕飄飄落在腳邊。
秋風迷了眼,耳邊隱隱有一聲音響起:“抬臂拉弓,眼睛不要一直盯著靶心……”
心跳猝然加快,沈鸞強撐著睜開眼皮,左右張望,卻隻見到匆匆趕過來的綠萼和姚綾。
綠萼擔憂不已,欲接過沈鸞手中的弓箭:“郡主,可要傳喚太醫?”
沈鸞搖頭,強穩住心神:“不必。”
弓弦鋒利,險些刮傷手指。
沈鸞輕輕摩挲,耳邊不自覺又響起方才那道聲音。
是錯覺,還是……
她眯眼沉吟,自己確實上過騎射課,聖上也請過專門的師傅教沈鸞弓箭。
早些時候,沈鸞也纏著沈廖嶽教自己騎射,隻是父親並不樂意,總擔心她會受傷。
“刀劍無眼,卿卿還是小心些,莫傷了自己。”
彼時的沈鸞尚且年幼,梳著雙螺髻,搖頭晃腦問沈廖嶽:“那父親什麼時候教我,卿卿是不是還要學騎馬?”
沈鸞是將門之女,按常理應當精通騎射,然沈廖嶽卻半點也不想沈鸞沾染。
初時沈鸞不解,後來聽母親說,沈廖嶽大半輩子都耗在沙場上,披荊斬棘,所求不過妻兒平安,一生順遂。
他的卿卿,不必為“將門之女”這四字所牽製,隻要隨心即可。
再後來,裴衡在馬上出了事,沈鸞更不想碰騎射了,怕裴衡看了傷心。每每秋獮,她的阿衡……總是最孤獨落寞的。
騎射課沈鸞上得並不專心,師傅教的動作要領她也沒認真記。沈鸞雙眉緊皺,怎麼也想不出剛剛驟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主人是誰。
綠萼見她緊鎖眉頭不語,忙喚人欲先行離開。
隻是尚未開口,倏然聽見對麵一聲笑,恰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女兒:“箭術非一日之功可成,郡主莫要逞強,五皇子箭術精湛有目共睹,這可不是嘴上說說……”
陡地,沈鸞忽然抬臂拉弓,箭頭直直指向對麵喋喋不休的女子。
弓弦拉緊。
隻聽“咻”一聲,沈鸞改了方向,箭矢穿風而過,竟將裴晏方才所射中的箭矢撞落,直擊靶心。
沈鸞連發三箭,箭箭如此。
滿場死寂,隻剩風聲瀟瀟。
姚綾第一個跳出來,連聲拍手叫好:“——好!好!”
沈鸞鬆開弓弦,眼底的驚詫久久未散,她低頭盯著自己雙手,難以置信。
她的箭術……何時這般精準了?
再次抬臂,沈鸞張開五指,在空中動了一動。動作好似練了上萬遍,隻要手在弓弦上,五指下意識握緊,成拉弓動作。
然而明明,她往日都未曾練習過,更不可能這般熟稔。
先前還叫嚷的女子早嚇破了膽,扶著侍女的手驚魂未定,乾瞪著一雙眼睛說不出話。
見沈鸞拉弓,她慌亂往侍女身後躲,差點跌倒在地,不敢再看沈鸞一眼。
沈鸞懶得施舍半個眼神,看都不看。
稀奇勁消失,沈鸞將剛剛發生的歸結於運氣好,轉身將弓箭遞給身後的綠萼:“走吧,我倦了。”
話落,沈鸞抬頭,猝不及防撞見不遠處裴晏幽幽的眼神。
那人背著手,正若有所思盯著自己,雙眉緊皺在一處。
沈鸞徑自背過身,隻拿後腦勺對著裴晏,多看一眼都覺得煩。
天色已晚,暮靄沉沉。
聽聞沈鸞在獵場,裴儀趕忙換了裝束,短衣窄袖,下穿皮靴。
她在文章上造詣平平,然而箭術,卻勝沈鸞一籌。
隻是未等裴儀大展身手,倏然卻撞見沈鸞剛剛那一幕。
裴儀氣得直跺腳,衝至沈鸞身前,將人攔下。
“沈鸞,你居然背著我偷偷練習箭術?”
明明去年,沈鸞連靶子都射不中的。
沈鸞怔忪片刻,而後眼底笑意浮現:“公主看見了?”
“沒、有。”裴儀咬牙切齒,又不甘心仰首,“雖然沒有,可若不是你平日偷偷練習,怎麼可能連中三箭?”
說話間,忽有一女子上前,請安問好:“臣女陳綰綰見過三公主、見過長安郡主。”
裴儀還在氣頭上,沒半分好臉色:“你是……”
陳綰綰溫言細語:“臣女父親是兵部尚書。”
裴儀嗯一聲,並不理會。
她識得兵部尚書家的千金,眼前這位沒見過,定是後院哪位姨娘所出。
受了冷落,陳綰綰咬唇,餘光瞥見尚未離開的裴晏,大著膽子上前:“郡主,可否與綰綰比試一二,綰綰苦練箭術已久……”
沈鸞漫不經心瞥人一眼,打斷:“聽說陳姑娘琵琶了得,京城第一?”
陳綰綰稍怔,須臾方臉紅道:“郡主謬讚了,綰綰不過是……”
沈鸞輕哂:“京城第一,不知陳姑娘可與鬥春院的小娘子比過?若沒有,又是何來的京城第一?”
鬥春院是京城最大的青樓,沈鸞將自己與青樓女子相比,陳綰綰急紅了眼:“那樣下作肮臟的地方,臣女怎麼可能自降身份踏足?何況那些……”
她緊咬下唇。
那些青樓女子,所學不過為取悅男子,和她所學的琵琶怎麼可能一樣。
“……自降身份。”沈鸞喃喃低語,倏爾莞爾一笑,“所以我為何同你比試?”
當頭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