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何況舅舅一家這些年仗著身後有母妃倚仗,在外胡作非為,糊塗事沒少做。母妃若真是和他們斷了聯係,也不算壞事。”
……
朔風凜凜,空中藏香彌漫。
蓬萊殿內。
沈鸞手攥著自己繡了一半的赤金掐絲百蝶穿花香囊,腮幫子鼓鼓。
茯苓和綠萼憋著笑,站在一旁相勸。
“公主不過是無心之言,郡主彆往心裡去。”
沈鸞瞪圓眼睛:“她那是無心之言嗎?”沈鸞氣惱,“以後裴儀來了,你們誰也不能放她進來。”
沈鸞正在氣頭上,茯苓和綠萼不敢不從,隻能屈身應了聲:“是。”
怕沈鸞看著香囊慪氣,綠萼攙扶著沈鸞起身:“郡主這些天一直在屋裡,可彆悶壞了,還是出去走走。前兒珍禽苑將那鸚鵡送還了來,郡主可要瞧瞧?”
那玄風鸚鵡自是裴煜先前在密林中帶回的那隻,起初沈鸞將它帶回宮還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的,竟生了一場大病,怏怏的躺在籠子裡有氣無力。
沈鸞嚇壞了,趕忙讓人送去珍禽苑。
綠萼輕聲道:“珍禽苑的老師傅說,是我們的地龍燒太旺了,不是什麼大事,隻需每日帶它出去吹吹風,自然就好了。隻是現在天冷,至多半刻鐘。奴婢剛將那鸚鵡掛至廊簷下,郡主可要瞧瞧?”
那鸚鵡是裴煜冒險救回來的,沈鸞自然要去瞧。
左看右看又覺不夠,人人都說玄風鸚鵡能人語,怎的她手上這隻,什麼也不會。
她皺眉:“這鸚鵡怎麼不說話的?”
茯苓垂手笑道:“郡主,它雖會人語,然也得有人教。”
沈鸞狐疑:“我教了,它便會了?”
茯苓遲疑片刻,終點頭:“郡主可以試試。”
沈鸞興致勃勃,然真要自己說什麼,她卻半天憋不出半個字。
茯苓試探:“要不郡主教它說些吉祥話,奴婢看珍禽苑的師傅都是這般教的。”
沈鸞皺眉:“太俗。”
綠萼:“郡主教它《詩經》試試?三公主之前養的鸚鵡,便是教的青青子衿,也好頑。”
綠萼不過無心一句,然沈鸞先前才將裴儀趕出門,這會哪聽得著她的名字,當即搖頭拒絕:“我才不要同她一樣。”
思來想去,忽的有了主意。
隻是礙於茯苓和綠萼在前,沈鸞不好開口。
她掩唇,清清嗓子:“廚房煨著八寶鴨湯,綠萼,你去取了來,我忽然想吃了。”
綠萼應了聲是,悄聲退下了。
沈鸞逗了會鸚鵡,又隨意找了個借口,將茯苓打發出去。
眼見身側無人,沈鸞終鬆口氣,拿手指逗趣鸚鵡:“跟我念,阿衡。”
鸚鵡歪著頭:“啾。”
沈鸞耐著性子:“阿——衡。”
鸚鵡撲棱翅膀:“啾啾。”
沈鸞:“阿衡。”
鸚鵡:“啾啾。”
沈鸞:“阿衡阿衡阿衡。”
鸚鵡:“啾啾啾啾啾啾。”
沈鸞:“……”
筋疲力竭,眼見茯苓和綠萼快要回來,鸚鵡卻半個字也未能學會。
沈鸞皺眉瞪了籠中鸚鵡一眼:“蠢物蠢物。”
不過一個簡單的詞語,怎的半天也學會。
鸚鵡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也不再撲棱翅膀,隻盯著沈鸞看,忽的揚高嗓子:“——阿衡!”
沈鸞麵上一喜,以為還有轉機,又聽鸚鵡接著道:“蠢物蠢物。”
沈鸞驚慌失措,手忙腳亂阻止:“住口。”
鸚鵡撲棱著翅膀,上下翻飛:“阿衡,蠢物。阿衡,蠢物。”
沈鸞急得團團轉,竟和一隻鸚鵡較起了真:“不許你罵他!”
鸚鵡委委屈屈:“啾。”
終於不再念那兩個字,沈鸞鬆口氣,又湊至籠前:“阿衡。”
鸚鵡歪著腦袋:“蠢物。”
沈鸞氣惱,拔高聲:“阿衡!”
鸚鵡也拔高聲:“蠢物!”
“阿衡阿衡阿衡。”
“蠢物蠢物蠢物。”
沈鸞泫然欲泣,正想著這鸚鵡會不會和那裴晏一般,摔傷了腦子成癡傻兒,猶豫著要不要送回珍禽苑。
倏地,卻聽身後傳來清朗一聲笑:“卿卿好興致。”
沈鸞僵硬回首。
茫茫雪地中,裴衡披著大紅鳧靨裘,溫潤的眉眼浸染著淺淺笑意,不知來了多少。
紅暈飛至雙頰邊,沈鸞捂著臉:“阿衡怎麼來了?”
話一出口,倏地想起身後還有一學人口舌的鸚鵡,忙喚宮人來,取了鸚鵡進殿。
裴衡:“這是先前六弟帶回來的那隻?”
沈鸞點頭:“可不是。”
眼珠子一轉,見裴煜不在,沈鸞安心將過錯往裴煜身上推。
她饒有其事點點頭:“若是我帶來的,定不會這般蠢笨,連話也學不會。”
裴衡唇角笑意蕩開:“也不算蠢笨,適才不學得挺好的嗎?”
沈鸞雙頰滾燙:“阿衡,你……何時來的?”
裴衡漫不經心瞥她一眼:“你剛開始教鸚鵡的時候。”
沈鸞欲哭無淚,垂首,小臉埋在掌中,不肯抬頭。
裴衡開懷大笑。
沈鸞仰頭,氣呼呼瞪人。
裴衡眼角笑意稍斂,見沈鸞身上無一物披著,皺眉,將自己的鳧靨裘解下,披在沈鸞肩上,又喚人重新取了羽緞對衿褂子來。
“彆氣了,母後宮中的汝窯美人瓢空著,你陪我折兩枝梅花送過去。”
眼前裴衡所言,好似在何處聽過。
沈鸞擰眉思忖,終想起是在夢中見過,她巧笑嫣然:“阿衡,我也曾夢過你說過這話。”
事後想想,沈鸞仍覺委屈:“夢中我跑了好遠好遠,方找到一兩株梅樹。”
好像……還有一人。
然沈鸞此時怎麼想,卻也想不起來。
不過是夢中一個不相乾的過客,沈鸞未曾在意。
不經意轉頭,卻見裴衡白著一張臉,好似身子不適。
沈鸞著急:“阿衡。”她下意識以為裴衡是舊傷發作,“是不是膝蓋又疼了,我馬上喚太醫來。”
“無礙。”
裴衡輕握住沈鸞手腕,“我沒事。”
沈鸞不信:“可你剛剛……”
她低下頭。
適才,她明明看見裴衡疼得額角沁出薄汗的,臉都白了。
深知這事是裴衡心中一道舊傷,沈鸞不願揭人傷疤,隻想著快點折下梅枝,好名正言順送裴衡回宮。
不想剛轉身,手腕忽然被人攥緊,沈鸞狐疑轉首:“阿衡?”
裴衡唇角泛起一點苦澀:“卿卿,你可知我的腿……這輩子都不會好的。”
沈鸞急得蹲在裴衡身側:“胡說什麼,太醫說了,隻要……”
“那不過是太醫寬慰我的話。”裴衡輕搖頭,“我的身子,我怎能不知?”
沈鸞難得沒和裴衡站同一邊,她低聲反駁:“你又不是太醫,也不懂醫術。”
怎知好不了。
這話未免孩子氣,裴衡笑笑,終無奈搖頭:“聖旨未下,一切尚且還有轉機,你若是不想……”
驀地,沈鸞伸出手,捂住裴衡雙唇。
她直直迎上裴衡的視線。
……
紅牆綠瓦,白茫茫一片。
裴晏一直等到天黑,仍不見沈鸞的身影。
他漸漸坐不住。
不知第一回問李貴時刻,裴晏終坐不住。
李貴隻是去了一趟茶房取藥,再回來,裴晏已不在明蕊殿。
李貴匆忙追出去,遙遙的,隻看見一抹熟悉的影子。
他提著衣袍,深一腳淺一腳追了上去,跟在裴晏身後。
“……主子、主子?”
氣喘籲籲,終跑至裴晏身邊,抬頭看宮殿牌匾,李貴嚇一跳。
“蓬萊殿?主子,你何時與長安郡主……”
話猶未了,裴晏已入了宮門。可巧近日宮門無人守著,裴晏駕輕就熟轉過回廊,行至後方園子。
遠遠的,看見梅花樹下一抹嫣紅。
裴晏駐足,眼前忽然一陣恍惚,似不可置信。
那是……沈鸞。
他的沈鸞。
他今生要白頭偕老、生死與共的沈鸞。
眼角忽然有了濕意,裴晏匆忙越過月洞門,忽見前方沈鸞半蹲在裴衡身側。
女孩仰著頭,一雙盈盈秋波映著無邊雪景。
雪綻紅梅,暖日當暄。
裴晏聽見她一字一頓道。
“阿衡,卿卿這輩子,隻做你一人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