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你的事。”
沈鸞慢悠悠,朝後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茯苓將人扶起:“這鸚鵡往日都吃的什麼?”
宮人鬆口氣,隨即笑道:“鸚鵡好養活,左右不過是些穀子、綠豆、蘇子。郡主不知道,這鸚鵡奇怪得很,竟不吃葵花籽。”
沈鸞垂眸:“它不愛吃這個?”
宮人笑著道了聲是。
每每見食槽裝的葵花籽,鸚鵡總會氣惱不吃,久而久之宮人也不再給它喂葵花籽。
沈鸞輕笑:“那從今日起,就單給它吃這個。”
沈鸞笑著瞥那鸚鵡一眼,“什麼時候學會說好話了,再給它換彆的。”
鸚鵡瞪圓眼珠,好似聽懂自己今後悲慘的命運:“嘎?”
沈鸞置之不理,轉頭離開。
鸚鵡在身後急得亂轉:“嘎嘎嘎——”
洪太醫垂手侍立在一旁,頗有幾分無奈:“郡主。”
昨兒夜裡本不該洪太醫值守,然太醫院的太醫怕五皇子出事,自己擔了責,還是派人悄悄去洪府,如此說上一番。
洪太醫拱手:“下官實在無奈,這才往明蕊殿走了一趟,並非有意得罪郡主。”
沈鸞漫不經心看他一眼:“我何時說過不讓洪太醫去明蕊殿了?”
洪太醫:“是下官失言,還望郡主恕罪。”
“隻是洪太醫倒讓我刮目相看。”沈鸞輕哂,“我還以為能打動洪太醫,隻有金銀二字,不想洪太醫還有這樣的好心腸。”
明晃晃的嘲諷,洪太醫垂眸:“下官不敢。”
“你若真是不敢,昨夜就不會去明蕊殿了。”
沈鸞語氣輕輕。
今兒天晴,日光晃在雪地中,似灑下一層淺淺金箔,然天還是冷。
步入暖閣,暖氣迎麵撲來,又如置身春日暖陽。
黑漆描金圓凳上擺著一個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旁邊立著一個博古架,架上多為瑤琴寶鼎,中間槅子上,豎著一個青銅鐘。
宮人掀開朱紅猩猩氈簾,垂頭迎沈鸞進殿,洪太醫緊隨其後。
不知沈鸞何意,隻靜靜立在一旁。
綠萼端來漆木茶盤,裡麵是一個官窯五彩小蓋鐘,伺候沈鸞吃茶。
吃茶畢,沈鸞方抬頭,染著蔻丹的指甲輕倚在引枕上:“我記得有一種金創藥,最是能化瘀血解毒的。”
沈鸞會知道這個,還是多虧裴煜。
那金創藥藥效雖好,然灑在傷口上,卻如刀絞一樣。若已是皮開肉綻,那便更像是酷刑。
沈鸞也是那回見裴煜用了,才知曉原來話本中所說的“殺豬一樣的叫聲”,竟是真真存在的。
裴煜隻用過一回,再也不敢用第二次。
洪太醫麵色微凜,試圖勸說:“醫者仁心,五皇子……”
沈鸞:“一千兩。”
洪太醫當即正色:“醫者仁心,五皇子若是知道,定會感激郡主。”
.
今年的冬格外的冷,前兒太傅受了風寒,南書房停學幾日。
裴衡近來忙,裴煜又在軍營,轉眼宮中隻剩下沈鸞一人。
宮內待著無趣,且近來不需上學,她越性回家住幾日。
朱輪華蓋八寶香車早早候在宮門口,綠萼站在車前,小心翼翼攙扶著沈鸞上車。
沈氏得知她要來,早早在沈府門前等著,翹首以待。
沈鸞剛下車,遙遙就看見玻璃畫聖壽無疆紋掛燈下站著的母親。
她親熱迎了上去:“天冷,母親怎的站在此處?”
她皺眉,“若有下次,我再不事先告訴母親了。”
沈氏拍拍她的手,如天底下所有母親一樣,關懷備至:“母親不是想早日見到你嗎?”
沈氏彎唇,又喚了綠萼前來,細細問了一番。
譬如郡主在宮裡住得怎樣,一日吃的什麼,平時念書可有懈怠。
沈鸞雙耳起繭,捂著耳朵喊委屈:“母親這是想我了,還是想綠萼?”
她撇撇嘴,“我人就在眼前,你不和我說話,偏和綠萼說。”
沈氏被逗樂,睨她一眼:“我還不知道你,若我真問了你功課,你肯定惱我,不定日後就在蓬萊殿長住,不回家了呢。”
“母親儘胡說,卿卿哪是這樣的人。何況先前我想回家,母親還不肯。”
沈氏笑剜她一眼:“你可彆,若真住家裡頭,待你入宮上南書房,估摸已是日上三竿,姚太傅早回了家去,你才慢吞吞起身。”
母女倆有說有笑。
沈府彆致,曲徑幽深,覆著皚皚白雪。
園子紅梅如畫,偶有雀兒停在樹梢。
沈鸞望一眼,遂想起自己宮中還有一隻鸚鵡,她挽著沈氏的手講給她聽。
“那鸚鵡是裴煜秋獮在密林帶回的,可惜笨了點,《中庸》都不會背。待哪天它會了,我再帶來給母親瞧瞧。”
沈氏笑著道了聲好。
思及秋獮,沈鸞驀地又想起前兵部尚書一事,她對陳家實無好感,然對那舞姬聲音肖極自己,卻實在好奇。
“母親知道嗎?那舞姬的嗓子是吃了藥,才變得那般模樣。那藥據說南海就有,父親之前也去過南海,母親,你可聽父親提過這藥……母親、母親?”
沈氏不知何時,一張臉血色全無。
沈鸞一驚,急得喚人。
沈氏好似方回神,她扶著侍女的手,勉強站穩身子:“母親、母親無事,卿卿彆擔心。”
沈鸞不放心,仍讓人喚了太醫前來。
幸而無大礙。
因這事,沈鸞一天憂心忡忡,寸步不離,早將那藥一事拋在腦後。
恰逢沈廖嶽今日軍中有事,不得回家。沈鸞守了母親半日,至晚間方回了自己閨房。
不想隻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沈氏也跟著來。
“母親怎麼來了?”沈鸞從天然木羅漢床上站起,“若有事,喚我過去就可。”
“確有一事。”沈氏莞爾。
房中點著藏香,黑漆描金長桌上立著一尺多高的梅花枝,是沈鸞剛讓茯苓在園子折下的。
“何時換的熏香?”甫一步入房中,沈氏左右端詳,認出那不是沈鸞慣用的。
“阿衡送來的,母親若是喜歡,我讓綠萼送去。”
“太子殿下送的,你自己用著便是,我還是偏愛百合香些。”沈氏彎眼,“以前不還喚的哥哥,怎麼突然改口了?”
長夜悠悠,夜深露重。
已過掌燈時分,府中燈火通明。
裴晏一身黑衣,輕裝簡行,如鬼魅伏在樹上。
李貴跟在一旁,先前聽說裴晏要來沈府,他還以為對方是為沈廖嶽而來。
不想裴晏隻盯著沈鸞一人。
裴晏後背的傷尚未痊愈,傷口雖結了痂,然看著仍是可怖萬分。
眼見裴晏臉色沉了又沉,李貴隻當對方恨極了沈鸞,是為尋仇而來。
“主子,奴才剛剛已經打探過,沈廖嶽今夜宿在軍營。若我們今夜動手……”
裴晏沉下臉,雙眉緊攏:“我何時說過今夜要動手?”
李貴更為不解:“那我們……”
話猶未了,忽的屋內傳來沈鸞一聲笑。
裴晏抬手,打斷李貴的言語,他凝神細聽。
卻聽屋內笑聲陣陣,沈鸞嗓音清脆,如山穀黃鸝。
“誰讓阿衡夢中不理我。”
沈鸞眼睛彎彎,“母親您不知道,阿衡在夢中可可惡了,我說什麼都不理我。他、他還……”
沈鸞雙頰忽然泛起紅暈。
沈氏好奇:“殿下說你什麼了?”
“沒說我什麼。”沈鸞忽的改口,眼神飄忽無處安放,隻瞅著牆上的古畫看。
沈氏不信:“沒說你什麼,也值得你氣成這樣,卿卿何時這般小氣了?”
“我可沒有!”沈鸞當即為自己喊冤,“隻是不知為何,夢中的阿衡對我一點也不好。”
沈氏笑意稍斂:“卿卿是……害怕嫁人嗎?”沈氏摟住她雙肩,“母親同你這般大,也害怕日後遇不到如意郎君。成親之前,母親也做過好幾回噩夢。”
沈鸞從母親懷中抬起腦袋:“是害怕父親對你不好嗎?”
沈氏頷首:“差不多。”
沈鸞枕在沈氏腿上,母親懷中一如往常熟悉暖和。
她輕輕歎口氣,眉眼憂慮漸染:“我常夢見阿衡要納妃,我在夢中求了他好久,他總是不理我。母親,你說阿衡日後會不會……”
忽聽“咚”一聲——
院外傳來一記異響,沈鸞當即仰起頭,眼中戒備重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