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儀試圖寬慰:“你放心,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忽而想起自己袖中還藏有一物,裴儀倏地收住聲,抬目望向園中的紅梅。
“這聯珠瓶的花卉我實在不喜,紫蘇,你去折兩株紅梅來。”
話音甫落,又怕紫蘇手腳麻利,裴儀細細交待一番:“紅梅嬌貴,你仔細看著點,切莫傷了。”
紫蘇欠身,躬身退下:“是。”
好容易尋了個由頭將紫蘇打發出去,裴儀悄悄鬆口氣,越發攥緊袖中的紅麝香串。
今日去八寶閣,本就是為的這個。上回幸而有沈鸞提醒,自己才沒踏進齊家那火坑。
裴儀本想著去八寶閣挑一件回禮,不曾想後來會遇到沈鸞。
這紅麝香串揣在懷裡,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一番糾結,裴儀左顧右望,趁屋裡沒人,悄悄將那紅麝香串塞在沈鸞枕下。
忽而瞥見一角的《中庸》,裴儀緩緩瞪圓了眼珠子。
怪道她近來文章做得不如沈鸞好,原是沈鸞半夜挑燈夜讀。
裴儀憤憤翻開書冊。
……
夜間風大,雖沒下雪,然天還是冷得厲害。
擔心沈鸞和裴儀真吵起來,沈氏特地將人留在院中,細細交待了幾句。
又命綠萼和茯苓好生看著點,小心伺候公主和郡主。
綠萼和茯苓齊齊應了聲:“是。”
回到院中,卻見丫鬟都在廊簷下站著。
屋裡隻有裴儀一人。
沈鸞進屋:“怎的就你一人,紫蘇呢?”
她眼睛彎彎,忽而瞥見裴儀手上的《中庸》,沈鸞當即變了臉。
二話不說,將綠萼和茯苓打發出去。
她反手關上門。
屋內幽香陣陣,裴儀輕倚美人榻,手執海棠寶相花紋團扇,慢悠悠輕晃。
聞得沈鸞進屋,裴儀眼眸輕抬,揶揄滿滿。
“這寒冬臘月的,你可知我為何還覺得熱?”
那畫本就在裴儀手上,沈鸞豈能不知,聞言,疾步奔至裴儀身前,欲搶過她手中的畫本。
裴儀樂得往身後藏:“好一個長安郡主,好一個閨閣小姐!我隻當你半夜偷偷念書,誰曾想你竟然……沈鸞、沈鸞!”
裴儀笑成一團,身上的衣裙早就皺巴巴,“彆碰那裡,癢。”
搶不過,沈鸞自然使了巧勁。
裴儀自小就經不住人撓癢癢肉,這會笑得歡,自顧不暇,自然也無暇顧及那畫本。
任由沈鸞搶了去。
她得意洋洋:“你搶了也無用,我早就看過了。”
沈鸞反唇相譏:“好個公主,竟還看這種畫本。”
裴儀隨手拿起一旁的靶鏡,細細理雲鬢,她笑:“你這習慣倒是沒變。”
沈鸞愛美,自幼身邊必有靶鏡,若不是太傅不允,她上學時也要帶著靶鏡的。
沈鸞昂首:“你不也是?”
還是那般怕癢。
裴儀輕笑,睨她:“這麼理直氣壯,也不怕我將此事告訴你母親?”
“不勞你費心。”沈鸞脫口而出,“你當這畫本從哪來的?”
裴儀眨眨眼:“……沈夫人給你的?”
沈鸞頷首。
裴儀搖頭:“不可能,這畫本還有下冊,若真是沈夫人給你的,怎的隻有上冊沒有下冊,何況那最後幾頁的……”
話猶未了,忽見沈鸞直直盯著自己。
裴儀匆忙捂住唇,後知後覺自己說漏嘴。
可惜為時已晚。
沈鸞眼睛熠熠:“好個未出閣的公主,竟連下冊都看過了。”
裴儀彆過臉。
總歸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雙頰滾起紅暈,隻拿衣袂捂住臉。
一番吵吵嚷嚷,直至窗外鐘聲敲出一響,綠萼隔著窗,笑著提醒:“明日還要早起,還是早些睡,莫耽擱了時辰。
沈鸞終和裴儀止了笑聲,好生將那畫本藏在枕下,這才喚人進來,伺候自己更衣。
懶得再移榻,裴儀今夜越性和沈鸞住一處。
沈鸞迷迷糊糊快睡去,忽聽身側的裴儀喚自己一聲:“沈鸞。”
沈鸞睡眼朦朧:“……嗯?”
“你知道竹清先生嗎?他的畫本一本難求,比你看的有趣多了。等下回……”
轉身,沈鸞不知何時已睡了過去。
她氣息極輕極淺,纖細睫毛輕覆眼瞼,一張素淨小臉埋在杏花綾錦衾下,青絲纏繞在枕間。
明月高懸,銀輝悄無聲息透過月洞窗。
裴儀望著人,看了許久。
良久,方轉過身。
……
翌日清晨。
沈氏今日要去寺廟上香,怕沈鸞起不來身,早早的便讓侍女過來。
不想沈鸞院中卻熱鬨得緊。
一問方知道,那兩個小祖宗竟因一床錦衾鬨翻天。
侍女默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這又是在鬨甚麼?”
綠萼見慣這陣仗,隻笑著搖頭:“郡主說公主昨夜搶了她錦衾,害她冷了一夜,公主說那錦衾是郡主踢開的,和她無關。”
綠萼悄悄將侍女拉至一旁,“這兒有我們,請夫人放寬心,待公主和郡主洗漱好了,就去前院用膳。”
一直到上了馬車,沈鸞和裴儀仍各看各的,都拿後腦勺對著對方。
沈氏坐在中間,哭笑不得。
泰安寺香火旺盛,知沈鸞和裴儀要來,泰安寺早早清了閒雜人等,各處山門都有人守著。
方丈親自出來迎接。
沈氏垂首歉意:“若擾了佛祖,倒成我們的不是了。”
方丈笑著搖頭:“夫人客氣了。公主和郡主乃千金之軀,萬萬衝撞不得。”
泰安寺幽靜空遠,香燭輝煌。
裴儀走走停停,遙遙聽見一陣木魚聲,忽而心生幾分詫異。
紫蘇扶著人:“公主可是有事?”
“無事。”
凝神細聽,那木魚聲猶在耳邊,裴儀皺眉,“隻是覺得這聲音熟悉。”
好像何時,她也曾日日夜夜聽過。
紫蘇跟著細聽片刻,方笑道:“公主真是糊塗了,不過是木魚聲而已。彆的不提,先前郡主在瀾庭軒受了驚嚇,陛下也是請了僧人進宮,為郡主誦經祈福。”
裴儀恍然,倏爾又攏眉:“好端端的,你又提她作甚?”
紫蘇抿唇:“是,奴婢再也不提了。”
她悄悄拿眼瞥裴儀。
約莫過了半盞茶,裴儀終又望向紫蘇,氣呼呼:“……她在哪?”
……
月老廟前。
沈鸞垂首,從僧人手中接過紅綢,低頭在上方寫下她和裴衡的名字。
僧人雙手合十,侍立在一旁:“施主若有小名,也可寫上。”
裴儀剛踏入前殿,便聽見僧人這話。
她撇撇嘴:“怎的你有小名,我也有小名。”
沈鸞寫至一半,聞言仰起頭:“你什麼時候也有小名了?”
“我可沒有。”
裴儀彆過臉,“不過我倒是知道一人有。”
這事還是前些時候,裴儀調查明蕊殿時意外發現的。
她湊近沈鸞,故意壓低聲,“且這小名還和皇兄有關。”
沈鸞果真被勾起好奇心:“……誰?”
裴儀勾勾手指。
沈鸞附耳過去。
裴儀:“你若是承認昨夜的錦衾是你自己……”
沈鸞彆過臉:“哼。”
裴儀垂下眼:“罷了,告訴你也無妨。”
“是五弟。”
裴儀低頭,在沈鸞手心落下一字——
珩。
“阿珩,他的小名是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