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兩側的抄手遊廊靜靜佇立在夜色中。
蒼苔濃淡, 樹影參差。
沈鸞疾步匆匆,在夜色中穿行,長袍曳地,擾亂一片樹影。
茯苓和綠萼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剛惹上禍事, 茯苓腦袋低低埋著, 心下惴惴不安, 隻覺得過意不去:“郡主,就為奴婢一人……”
沈鸞今夜大張旗鼓、興師動眾闖入明蕊殿,這會兒, 估摸全宮上下都知道這消息。
茯苓悄聲湊近:“其實奴婢無大礙, 五皇子並未對奴婢做甚麼。郡主,奴婢聽說, 晉城賑災五皇子立了大功,若是因奴婢一人得罪了……”
“那又如何?”
沈鸞駐足,眉眼尚有惱怒之色,“賑災有功, 是該論功行賞,然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總不見得他有了功勞, 便可隨意在大街上燒殺搶掠。”
沈鸞尚在氣頭上。
綠萼悄悄拽了下茯苓衣角,朝她遞了個眼色, 搖搖頭。
茯苓福身往後退, 不敢再多言。
夜色濃重, 行至宮門口時,天上竟如搓棉扯絮般,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雪。
綠萼躬身,怕沈鸞淋雪著涼。忙不迭著人取了青紬油紙傘來, 親自為沈鸞撐開。
四麵白雪皚皚,如粉妝玉砌。
空中梅花香浮動,似有若無。
沈鸞抬首往前望,果真又見宮門口幾株紅梅,亭亭玉立,風姿綽約。
沈鸞眼前飄忽,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縈繞心間。
綠萼撐傘提醒:“……郡主?”
“綠萼。”沈鸞忽的攏眉,“你去後頭瞧瞧,看那一處,是否有一個半人高的狗洞。”
綠萼心下狐疑,然還是應聲退下。
不多時,果真笑著尋上來:“郡主真真神了,那處果真是有一個狗洞,不過現在叫人拿石頭堵上了。奴婢適才還怕自己眼拙,親推開石頭瞧了瞧。”
沈鸞怔然,呢喃往後退:“……居然真的有。”
她心思恍惚,綠萼和茯苓急急攙住人,著急:“……郡主?”
“無事。”
轉眼天色已黑,沈鸞輕搖搖頭,暗道這明蕊殿果真邪乎,她抬腳上了步輦,“走吧。”
一牆之隔。
菱花槅扇木窗上燭影晃動,李貴步履匆匆,低頭彎腰伏身進殿:“主子。”
裴晏仍坐於上首,一動不動,和沈鸞先前離開時的姿勢如出一轍:“……她走了?”
李貴躬身,畢恭畢敬:“是,奴才親自見著郡主離開的。”
他悄聲抬眼,卻見裴晏隻盯著燭光不語。
滿地碧綠鑿花磚上狼藉一片,青玉扇墜碎了一地。
李貴低著頭。
他是親眼見著裴晏徹夜未眠,見著裴晏一次又一次劃傷自己的手,終將那扇墜做成。
然如今。
那巧奪天工,神似蓬萊殿的青玉扇墜,如今卻是粉身碎骨,看不出原樣。
李貴心裡絞痛,低聲:“主子,這地臟了,奴才喚人進來收拾……”
“不必。”
裴晏沉聲,他視線終從躍動的燭光上移開,揚手示意李貴退下。
李貴躬身,應了聲是,悄聲退下。
廊簷下夜色漫漫,無意瞥見殿內的裴晏,李貴悚然立在原地。
裴晏俯著身子,半蹲在那堆青玉碎片前。
門口案幾上高高立著青花水草帶托油燈,光影搖曳,如鬼魅般落在裴晏臉上。
碎片紮傷指尖,沁出點點血珠。
裴晏低垂著眼眸。
燭光詭譎,映照在他眉眼。
“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裴晏一點一點,自地上撿起青玉碎片。碎片鋒利,割破指尖。
裴晏視若無睹,隻低聲喃喃。
碎片細碎,裴晏一點一點撿至懷中,重新拚上。
……
沉沉霧靄在深宮彌漫。
穿過遊廊,秋月形色匆忙,眉眼之間難掩喜色。
坤寧宮內。
一眾宮人手持盥漱拂塵等物,伺候皇後更衣歇下。
厚重的菱花槅扇木門推開,秋月掀開猩猩氈紅軟簾,腳步輕快。
皇後端坐於銅鏡前,透過鏡子朝秋月使了個眼色。
秋月心領神會:“都退下吧。”
自宮人手中接過巾帕,秋月雙膝跪地,摘下皇後手腕上的金玉鐲子,伺候皇後淨手。
皇後雙眼半合,聲音懶懶:“什麼事,這麼高興?”
秋月眉開眼笑:“奴婢適才聽說了件趣事。”
皇後睜開眼:“嗯?”
秋月壓低聲,細細將剛剛聽到的趣事道出:“奴婢適才聽說,貴妃娘娘回宮路上崴了腳,偏偏還摔在了陛下身上。”
後宮女子,為爭寵手段層出不窮。
然貴妃今夜這一出崴腳,實在是低劣。
“陛下久不去貴妃宮中,那位也真是狗急跳牆,竟連這樣下作的事都做得出。”
皇後輕哂:“本就是下作之人,哪有什麼事做不出。”
秋月滿臉堆笑:“娘娘聖明,那一位再怎樣,也越不過娘娘去。”
她抿唇輕笑,“聽說貴妃崴腳後,陛下看都沒看一眼,還說……既然貴妃腿腳不便,那這一個月也不用出來了,在宮中歇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