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不曾,然郡主嚇壞奴婢的事可還少?彆的不說,就是前兩年,郡主和六皇子從宮宴上偷偷跑開,也不知道是哪個宮人亂嚼舌根,說在冰湖上垂釣如何如何有趣,唬得你和六皇子當了真。”
那年大年三十,沈鸞和裴煜兩人差點掉落冰湖,唬得一眾宮人嚇壞膽子。
提及往事,沈鸞禁不住笑開:“那是他們說烤魚得冰釣著才好吃,誰知道那湖麵那般薄,敲一下就碎了。”
綠萼連連搖頭,也幸好裴煜這兩年收了玩心,一心撲在軍營上,否則叫他們懸心的事可不少。
天色尚早,往常這個點,沈鸞仍酣睡不醒。榻上的湯圓似乎是聽見沈鸞的聲音,緩緩睜開眸子,矜貴自榻上跳下,邁著小碎步,跳至沈鸞懷裡。
茯苓和綠萼見著都笑:“這貓兒成精了不成?奴婢抱著都不肯依,單就願意郡主一人抱著。”
沈鸞出口澄清:“湯圓怕生。”
茯苓挽唇:“算來湯圓也是和三公主有緣,怎的前兒奴婢見著三公主來,湯圓也不肯叫……”
“在說我什麼?”
倏然,一人風風火火進來。
裴儀一身紫色緞繡月季花鳥紋宮衣,一頭青絲梳了飛仙髻。
猩猩氈簾掀開,露出裴儀一張白玉精致小臉。
沈鸞懷中的湯圓見是她,懶懶打了個哈欠,閉著眼睛愛答不理。
裴儀瞪圓眼睛:“忘恩負義。”她高高仰著頭,目光一點點在沈鸞臉上逡巡,心下狐疑。
怎的病了這半個多月,沈鸞雖說是清瘦不少,然臉上看著半點病氣也無,好似比先前還好看了?
裴儀難以置信摸摸自己臉頰。
若是自己也感一次風寒,會不會也如沈鸞一般?
胡思亂想之際,忽聽沈鸞輕聲:“你來做甚麼?”
依俗例,這個點裴儀該是在坤寧宮請安的。
裴儀不以為意。
左右無甚大事,蔣貴妃仍在禁足中,坤寧宮隻其他公宮妃如彩蝶簇擁皇後。人人帶著笑臉,說儘好話。
裴儀嫌無趣,找了借口,偷偷溜出來。
偌大的皇宮,她竟無處可去。
“皇兄忙著接待天竺使臣,二皇兄據說昨夜還在鬥春院歇著,一擲萬金隻為博鬥春院花魁一笑。五弟……”
裴儀忽的收住聲,和銅鏡中的沈鸞對上視線,她輕哂:“我這個五弟可真是好本事,居然說動父皇讓他前往天壇的祭天大典。”
往年的祭天大典,隻有皇帝寵信的皇子才被允許參加。二皇子裴冶因不學無術,至今未曾去過。
裴晏本是最不受待見的皇子,如今卻越過二皇子,得以前往祭天大典。
蔣貴妃在宮中聞得這消息,連著摔壞好幾個花瓶。
裴儀捧著臉,幸災樂禍。
再看沈鸞,卻是興致缺缺。
她今日起了早,加之又吃了藥,這會已然昏昏欲睡。
裴儀氣急,聲音卻低下許多:“沈鸞,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沈鸞慢悠悠:“在聽。”
裴儀氣惱:“那你怎麼不說話?”
沈鸞實話實說:“對他沒興趣。”
“那你對甚麼……”裴儀搜腸刮肚,忽而想起什麼,她眼睛一亮。
“我聽說這回天竺的大公主和二王子也來了,據說他們天竺的公主自帶異香,纖纖楚宮腰。我雖沒見過她,然聽旁人說,但凡見過她的男子,無不為她駐足。”
裴儀雙手捧頰,對著沈鸞一陣笑,“你還不快換件好看的衣衫,省得叫人比下去。”
沈鸞麵不改色:“阿衡不是那般膚淺的人。”
秋眸輕抬,沈鸞一雙笑眼盈盈,“可惜了,若是公主有我這張臉,也斷不會有這種擔憂,公主不回宮換衣衫嗎?”
“你……”
挑釁落空,裴儀氣得瞪大眼,“我才不需要換衣衫呢,醜人才需要在衣衫下功夫。”
轉首瞥一眼沈鸞懷中的湯圓,裴儀輕哼,指桑罵槐,“叫什麼湯圓,該叫白眼狼才是。”
茯苓和綠萼忍不住彎唇,目送裴儀跺腳離開。
綠萼笑彎眼:“三公主還是老樣子。”
這年一過,又該長一歲,然裴儀還是喜歡和沈鸞拌嘴。
沈鸞輕瞥一眼窗外:“裴儀走了?”
綠萼笑道:“走了,剛坐上步輦。”
“綠萼!”沈鸞當即站起身,往暖閣走去,“我新做的衣裙呢,都拿出來,還有我臉上的妝容……”
沈鸞捧著靶鏡,左右端詳都不滿意:“太素了。”
茯苓和綠萼齊齊傻眼,無奈,隻得依言照做。
日落西斜,沈鸞的步輦終於從蓬萊殿起身。
黃色綾彩寶相花紋宮裙曳地,雲堆翠髻,高高的峨髻上綴有珠翠梳蓖,高貴華麗。
沈鸞扶著綠萼的手下了步輦,腳上的乳煙緞孔雀線珠芙蓉軟底鞋小巧精致,她緩緩前行。
在宮門口和裴儀同時撞上。
對方早換了一身衣衫,遍身綾羅,珠光華貴,頭上的白玉嵌紅珊瑚鎏金銀釵累絲珠釵炫麗奪目。
沈鸞彆過臉:哼,騙子。
裴儀也彆過臉:嗬,騙子。
行在身後的宮人不約而同彎唇,連連搖頭無奈。
青石湧成小路,沈鸞和裴儀走在中間,手臂相互碰撞,互不相讓。
沈鸞扶著珠釵:“綠萼,我怎麼記著,有人說醜人才需要在衣衫上下功夫。”
裴儀同樣也扶著珠釵:“紫蘇,我怎麼記著,有人曾說過,我皇兄並非膚淺之人,斷不會以貌取人。”
沈鸞轉首,直盯著裴儀:“女為悅己者容,我不過是為了自己舒心罷了。”
裴儀也笑:“長安怕是忘了,我也是女子,我也是為了自己舒心罷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鬥嘴,身後跟隨的宮人習以為常,皆緘默不語。
日落雪消融,樹影參差,忽而卻聽前方傳來一聲笑。
緊接著是一串嘰裡呱啦的聲音。
沈鸞和裴儀皆嚇一跳,兩人齊齊往後退。
定睛細看,卻見花蔭後鑽出一個猴人。
說是人,其實不過兩尺多高,渾身毛發厚重,蓋住了一張臉。
剛才那聲音,就是自這猴人口中發出。
是……天竺語。
有一人自花蔭後轉出,那人一身白袍,頭發用白紗裹著,單手撫肩,朝沈鸞和裴儀鞠躬。皮膚極白,隻一雙眸子烏黑。
是天竺的二王子。
“方才說話的是我的奴仆,嚇到二位殿下,我替他賠不是。”
話落,又叫那猴人翻譯。
不想沈鸞搶先一步。
沈鸞過目不忘,又曾在書上見過天竺語,所以此時無需他人,沈鸞也能交談。
裴儀怒而瞪大眼,偷偷拽了沈鸞衣袖,她氣呼呼:“你又背著我偷偷念書!”
少頃,又不甘心,低聲呢喃問沈鸞:“他適才說甚麼?”
沈鸞麵不改色:“他說我好看。”
裴儀:“不可能,定是你學藝不精,聽錯了,他定然是誇我好看。”
話落,又讓紫蘇喚懂天竺語的通事官來。
翻譯後,方知這猴人實為羌人。
傳聞羌人天生聰慧,能言善辯,博古通今,是以先前曾遭受過屠殺,人間僅存的羌人不過十個。
不想今日竟能見到真人。
裴儀低喃:“原來書上說的,竟是真的。”
二王子笑著解釋:“安奴亞是我在南海遇見的。”
可惜他親人皆被斬殺,隻剩他一個。
……南海。
沈鸞忽而來了精神,她還惦記著南海有一藥物,能學人聲。本想問父親的,不想耽誤至如今。
無需通事官,沈鸞便能和二王子交談。
裴儀看看沈鸞,又看看二王子。
忽然心生不好的預感,先前她擔心裴衡膚淺,會為那天竺公主駐足。
怎的現在成了沈鸞膚淺,竟和那天竺二王子相談甚歡?
裴儀緊緊拽住沈鸞衣袖:“沈鸞,你還記得我皇兄嗎?”
沈鸞不解:“這與阿衡有何乾係?”
話猶未了,她又望向那二王子。
二王子搖搖頭:“我並未聽過,不過安奴亞肯定知曉。”
傳聞這世上沒有羌人不知道之事,沈鸞好奇上下凝望:“羌人真的什麼事都知道?”
二王子笑著頷首:“自然。不僅如此,安奴亞還通曉前世今生。”
二王子望著沈鸞的眼神帶著探究之意,“他能……望見一人前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