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碰沈鸞僵冷指尖,綠萼急得瞪眼:“這風寒好不容易見好,又吹了這麼會風,倘若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眼睛被風吹得生疼,沈鸞低垂眉眼,任由綠萼為自己暖手,她小聲嘟囔:“哪裡就這麼容易生病了。”
綠萼剜她一眼:“還說,若非先前……”
倏然,身後木門嘎吱一聲響,有人一身家常灰袍,自院內走出。
身後還跟著好幾個稚童。
沈鸞抬眼望去,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忽然闖入視野,她驚呼:“……洪太醫?”
茯苓和綠萼急急福身:“奴婢見過洪大人。”
身後的紫蘇也跟著欠身。
洪太醫拱手:“下官給公主請安、給郡主請安。”
沈鸞抬手阻止:“這是在宮外,免禮。”視線越過洪太醫肩膀,沈鸞狐疑朝後望,“這是……福安堂?”
“是。”
洪太醫一身清貧,身上不過一件半舊長袍,他躬身去,請沈鸞和裴儀進屋。
屋內不過一張長木桌,還有四張長凳。
先前的稚童縮在門口,探頭探腦。
有膽大者,學著茯苓和綠萼,朝洪太醫喊“洪大人”,又笑嘻嘻,問作甚要叫洪大人。
奴仆知道家中來了貴人,忙不迭躬身上前,將那幾個稚童抱走。
“童言無忌,還請公主郡主見諒。”
沈鸞瞥他一眼:“我又沒怪罪你,哪來的見諒。”
洪太醫笑著道了聲是,又喚婢女倒滾滾的熱茶來:“拿裡屋的碧螺春來,要紅色陶罌裝的。”
沈鸞還是頭回見福安堂,好奇來回走動,在院中轉了一圈。
小院雖不大,然收拾乾淨整潔。
類似的福安堂,京中還有幾處。每逢休沐,洪太醫總會過來坐坐。
沈鸞好奇一笑:“待他們長大了,你莫非也想讓他們學醫?”
洪太醫搖搖頭:“不強求,待他們大些,下官想他們上學塾,能認得幾個字,總是好的。”
沈鸞莞爾:“我父親曾資助過幾所私塾,如若有需要,你可以去沈府找管家,就說是我的話。”
洪太醫躬身笑開:“下官謝過郡主。”
……
屋內笑聲陣陣。
院外寒冬徹骨,沈鸞不在,裴晏懶得應付堤婭,隻吩咐嚇宮人先行送堤婭回宮。
朱輪華蓋車內,檀香嫋嫋。
裴晏一身寒氣,目不轉睛盯著那扇菱花槅木門。
上方是洪太醫親筆寫下的“福安堂”字。
裴晏以前也來過這一處,隻不過那時來,是來抓人的。
“主子,郡主出來了。”
李貴侯在車外,輕敲兩下轎子提醒。
裴晏輕嗯一聲,白淨修長手指輕挽車簾,他抬眼往外望。
台磯上的積雪未灑掃乾淨,洪太醫躬身送沈鸞和裴儀出門,連聲道:“雪天路滑,小心腳下。”
沈鸞頷首。
忽而見院中竄出一個小孩,那小孩跑得快,急急朝沈鸞飛奔而來,直撞上她膝蓋。
洪太醫臉上一慌,趕忙將人往身後帶:“郡主恕罪,小孩頑劣,並非有意衝撞郡主。”
那撞人的小孩渾身骨瘦如柴,隻兩隻眼睛烏溜溜的,也不害怕,隻嘿嘿笑著。
茯苓和綠萼急了眼。
沈鸞出聲阻止:“不過是個孩子,彆嚇壞了他。”
她自荷包中掏出幾顆玻璃糖,塞到小孩手上,“去吧,小心摔著。”
那小孩見著有糖吃,眼睛笑完,捧著玻璃糖直往裡屋衝。
坐於馬車內的裴晏將一切儘收眼底,雙手悄無聲息攥緊。
不過一個不相乾的小孩,沈鸞也能如此溫柔待之。
她對所有人都好,隻除了……自己。
福安堂外。
沈鸞踩著台磯,小心翼翼往下,忽而回頭望。
裴儀催促:“你還不走?”
她湊上前,和沈鸞站在一處,仰頭往上望。
烏木牌匾上除了“福安堂”個字,再無其他。
裴儀狐疑:“你看甚麼?”
沈鸞喃喃。
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雪,雪珠子漸漸迷了眼。
她緩聲低喃:“總覺得我以前……好像來過此處。”
隻不過那時自己身邊,好像還有一人。
裴儀聞言稍怔,隨後噗嗤一聲笑開:“胡說什麼呢,洪太醫說了,這一處是新宅,他剛買下不久。你何時來過此處?”
她捂唇一笑,“總該不會是夢裡見過吧?”
……
自那日和裴晏不歡而散,沈鸞氣未消,且真的被綠萼說中,果真又染了風寒。
蓬萊殿的藥香漸漸掩過藏香。
今日一早起來,沈鸞又連著咳嗽兩聲,綠萼驚得欲喚太醫來。
“左右不是什麼大事,今日就算了。”
沈鸞病怏怏躺在美人榻上,揉著眉心,“明日是除夕,為著這個巴巴叫人來,鬨得人仰馬翻,何苦來。”
綠萼不甘心:“郡主也知快過年了,都不知愛惜身子,年下人來人往,難免受累。”
她低聲,扶著沈鸞起身,伺候她用藥,“奴婢聽聞,公主今日也身子欠安。”
“……裴儀?”沈鸞自藥碗上抬起頭,“她昨兒不是還好好的嗎?”
沈鸞身子抱恙,隻裴儀一人陪著那堤婭公主,昨兒裴儀還抱怨,那堤婭公主日日要她陪著出宮。
京城能逛的都逛完了,堤婭公主也不嫌累。
沈鸞忽而彎眼一笑:“興許不是身子欠安。”
那是天竺來的公主,裴儀自然不好拂了她臉麵,想來也隻有裝病一招。
沈鸞喝下半碗藥,又抿下半顆蜜餞:“也難為她,這麼快就用上那藥丸了。”
綠萼彎唇:“奴婢瞧著,那天竺大公主倒是很喜歡我們公主,今日還去她宮中探望。”
沈鸞皺眉:“……當真?”
綠萼笑笑:“自然是真的,奴婢何曾騙過郡主?”
沈鸞雙眉緊攏,往後仰在靠枕上。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然腦子亂哄哄的,一時之間竟也理不出頭緒。
隻能悄聲喚綠萼上前:“等會你去裴儀那一趟,讓她、讓她多留一個心眼,我總覺得那天竺公主熱情得過分。”
明明說自己語言不通,然那日交談,堤婭根本不需通事官的幫助。
綠萼喃喃:“……怎會?”
沈鸞擺擺手:“你去吧,我歇會。”
綠萼:“才剛吃了藥,郡主彆躺著了,起來走走也好,省得悶壞。”
沈鸞笑著抬眼:“以前天冷,你不是還不讓我出門嗎?”
綠萼:“那是以前,如今郡主天天在屋裡悶著……”
話猶未了,倏聽門外宮人的聲音,說是皇帝請郡主過去養心殿一趟。
茯苓和綠萼不敢耽擱,匆忙服侍起身,怕她冷著,又拿了羽緞對襟褂子,給沈鸞披上。
幸而天未下雪,隻沉悶悶的,天色也不若平日明朗。
養心殿外宮人手持戳燈,安安靜靜侍立在一旁。
見著沈鸞下了轎子,趕忙上前,打千兒請安:“奴才給郡主請安。”
“免了。”沈鸞往後望,“陛下可在暖閣?”
宮人躬身,應了聲是。
他手持戳燈,走在前麵,為沈鸞引路。
穿過長長的遊廊,終到了後方的暖閣。
宮人俯身:“郡主,請。”
暖閣門外,自有宮人為沈鸞打起大紅猩猩氈簾。
“陛下隻請了郡主一人,請茯苓姑娘、綠萼姑娘留步。”
沈鸞心生疑慮,然養心殿她自幼走動不知多少回,年少懵懂無知,逃學不念書,還曾為了躲太傅,和裴煜跑進養心殿。
真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殿內點著嫋嫋熏香,皇帝並不在暖閣,青煙未燼。
隔著金漆木竹簾,沈鸞隱約望見後麵掛著一幅畫。
……好像是一張美人圖?
她眉心狠狠一跳。
心跳如擂鼓。
不知為何,總覺得莫名的熟悉。
好似在哪裡見過。
她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