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上的花瓶寶石儘數掉落地上,狼藉滿地。
偶有膽小者,紛紛抱頭走竄,溜之大吉。
掌櫃被高高舉至半空,那天竺人力道極大,扼得他喘不過氣:“這位客客客……”
倏然重重一聲響,掌櫃被狠狠摔在地上。
先前還想著上前拉人的世家郎君,不敢再久留,腳底抹油跑得無影無蹤。
沈鸞和裴儀相視一眼,未待她們起身,早有天竺人趁亂上樓,挨個踢翻桌椅。
二樓還有不少貴婦,早嚇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嚇得暈倒在地。
天竺人氣焰囂張,洋洋得意:“——都給老子砸了!”
“砸了砸了砸了!”
附和聲不絕。
“我看誰敢!”
沈鸞摔簾而出,京中向來有金吾軍巡邏,不出半盞茶,很快就會有人趕到。
沈鸞站在二樓處,垂首睥睨下首,雙眸烏黑。
少女綺羅加身,非富即貴,威嚴儘顯。
那天竺人不認得沈鸞和裴儀的身份,隻當她是哪戶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曾放在心上。
“區區一個小丫頭片子。”他往地上輕啜一口,“都給我砸了!”
沈鸞和裴儀今日出門雖帶有侍衛,然那天竺人顯然是有備而來,不出一會,樓下烏泱泱都被天竺人占據。
燒打搶掠,無惡不作。
一片刀光劍影中,忽而有人直直朝裴儀而來,那人手持匕首,速度極快,眼看匕首快要滑向裴儀雙眼時,沈鸞猛地朝前拽開人。
她驚呼:“——小心!”
腳下趔趄,沈鸞一個不穩,竟直直往地上摔去。
地上花瓶碎片滿地,碎片紮入手心,沈鸞疼得臉上血色全無。
裴儀大驚失色:“——沈鸞!”
天竺人比她們想的更加為所欲為,隻這麼一瞬的功夫,已有人在樓下點火,火光順著帳幔往上,那火燒得極快。
伴隨著天竺人的哈哈大笑,熊熊大火像是要將八寶閣吞噬。
“走水啦走水啦!”
驚呼聲不絕於耳,沈鸞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忽見頭頂橫梁搖搖欲墜,厚重的木樁直直衝入她眼中。
她狠命往旁邊一摔。
倏然,後背傳來一聲悶哼。
有人眼疾手快,團住沈鸞往旁邊一滾。
一身玄色寶相花紋很快落入沈鸞眼中。
是……裴晏。
“抓住他們,我重重有賞!”
縱火畢,天竺人目光貪婪望向樓上的沈鸞和裴儀,他笑得猥瑣惡心,“老子就不信……”
倏然,一道亮光閃現。
裴晏手上的匕首,不知何時直直劃向那天竺人喉嚨。
血光橫濺。
那人前一刻還沾沾自喜,肆意妄為,此刻卻瞪圓著一雙眼睛,興許還不知道自己命絕。
餘下天竺人見自己同夥被殺,殺心四起,紛紛拔劍撲向裴晏。
窗口乍然一聲響,裴晏抱著沈鸞,從窗口摔下。
撲了一身灰。
上馬認鐙,裴晏攥緊手中韁繩,快馬揚鞭。
那天竺人緊隨其後,橫衝直撞,殺氣騰騰。
狂風肆虐,吹得沈鸞幾乎睜不開眼,腦中一片空白。
隻聽身後有箭矢破弦而出。
再然後,是頭頂一聲重重悶哼,血腥味在空中彌漫。
沈鸞:“你……”
裴晏麵無表情:“——閉嘴!”
一路疾馬飛奔,出了城門,那幾個天竺人仍窮追不舍。
裴晏放棄官道,改從小路馳行。
縱馬奔騰,然地上積雪厚重,那幾名天竺人極易尋著腳印找到人。
裴晏抱著沈鸞,翻身下馬。
狠狠一抽鞭,那馬向著前方瘋狂馳行,馬蹄印記重重。
裴晏和沈鸞藏身在草叢中,眼睜睜看著那幾名天竺人從自己眼前飛奔而過。
少頃,空中隻剩風聲鶴唳。
身子尚未痊愈,加之適才驚天動地的逃命,沈鸞腳底發軟。
不想還有人比自己更先倒下。
裴晏後背衣衫血跡斑斑,他悶哼一聲,薄唇緊抿,強撐著:“——走!”
若是天竺人發現異樣,定會掉頭來找。
舉目望去,四下茫茫,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肩上馱著一人,沈鸞走得極慢,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上。
“你……”目光無意瞥向裴晏後背的血痕,沈鸞忍不住心驚膽戰,“你還好罷?”
裴晏冷笑:“你擔心我?”
沈鸞彆過臉,雙眉緊皺。才剛在櫞香樓,她還想著殺了裴晏,以絕後患。
不想變故橫生,轉眼對方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心口狂跳不已,隻是未待沈鸞多加思考,視線不遠處,忽的出現一座破草屋。
草屋搖搖欲墜,在風雪中不堪一擊。
方圓十裡,並無百姓存活蹤跡。
這草屋,也許久未有人入住,屋內空空如也,隻有一張破席。
沈鸞將人扶至席上,她全無照看人的經驗,這會手足無措。
左右張望,最後又將目光投向裴晏。
不怪她,這草屋荒蕪,立在風雪中自身難保,更彆提有救命之藥。
沈鸞揉著眉心,為生死不明的裴儀和幾個丫鬟憂心忡忡。
倏然手腕被人奪了去,沈鸞整個人為之一振:“你作甚?”
裴晏目光淡淡,黑眸晦暗:“……不疼?”
手心還有碎片殘留,血珠點點。
長安郡主何曾受過這麼重的傷,小時候偶爾擦破皮,都足以鬨得人仰馬翻。
適才顧著憂慮,沈鸞一時忘記這事。
經裴晏提起,她視線重落掌心,十指連心,怎麼可能會不疼。
她咬牙:“我……”
驀地,忽聽衣帛斷裂之聲,沈鸞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裴晏從自己長袍撕開一條布帶。
“忍著點。”
幸而那碎片紮得不深,隻是看著可怖。
然沈鸞眼中還是蓄了淚珠,不想讓裴晏看見自己的狼狽,沈鸞彆過頭,望著窗口發呆。
看不見,手上的觸感更為清晰。
裴晏骨節分明的手指正握著自己纖細手腕,他力氣極大,攥得沈鸞生疼。
裴晏自屋外捧來一掊雪,細細覆蓋在沈鸞手心上。
白雪刺骨,凍得沈鸞一個哆嗦。
她不敢看自己手上的傷口,緊閉雙目。
朔風凜凜,窗外冷風呼嘯。
禦寒的鬥篷落在八寶閣,沈鸞抱腿縮成一團。
手上觸感清晰,落在手心的雪早化成一灘清水,她知道裴晏握緊自己的手腕,知道他一點點擦去自己手指上的水珠。
“在想什麼?”
倏然,耳邊落下低沉一聲。
裴晏看著好似心情不錯,他目光往下,一點點掠過沈鸞手心上的紋路。
手指一根根擦洗乾淨,但凡裴衡碰過的,裴晏都細細擦洗一遍,像是要徹底清除對方的痕跡。
他勾唇。
沈鸞想都不想,直言:“在想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