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 就像那年沈鸞自望月樓跳下(2 / 2)

四目相對,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又如陌生人一般,分道揚鑣。

天竺人縱火傷人,八寶閣自然也難辭其咎。

靜妃召見八寶閣掌櫃,隻未等她問出一二,倏然卻聽暖閣傳來小公宮女一聲驚呼。

金漆木竹簾掀開,小宮女眉開眼笑:“娘娘,娘娘,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靜妃顧不上八寶閣掌櫃,當即丟下人,步履匆匆自暖閣走去。

劫後餘生,裴儀仍心有餘悸。

她額間綁著細細一道白色紗布,雙眼無神。

侍女取來鬆綠花卉靠枕,供裴儀靠著。

見裴儀醒來,靜妃熱淚盈眶:“儀兒,你總算醒了,母妃今日……”

她掩麵啜泣。

裴儀強撐著,欲起身:“是儀兒不好,叫母妃受驚了。”

靜妃雙眼掛著淚珠,聞言,欲抬臂打裴儀手背,然手臂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

靜妃摟著裴儀肩頭,輕聲啜泣:“你真的嚇壞母妃了,若是你今日有個好歹,可叫母妃怎麼活?”

裴儀窩在靜妃懷裡,輕聲安撫,忽而抬頭,左右張望,裴儀柳眉稍蹙:“母妃,紫蘇呢?我記著是她背我出了八寶閣。”

思緒漸漸明朗,裴儀猛地從靜妃懷裡抬起頭:“……還有沈鸞呢?她回宮了嗎,我要去……”

靜妃不由分說,將人按回榻上,避重就輕:“紫蘇就在隔壁,太醫已經去過了,說是養養就好了。”

裴儀並非好糊弄之人:“……那沈鸞呢,沈鸞她是不是也回了蓬萊殿,或是,她人先回了沈府?”

靜妃遲遲未語,迎上裴儀不安目光,她輕拍拍女兒後背:“你放心,陛下已派了精兵搜山,想來不多時……”

裴儀瞪圓眼睛:“搜山?難不成沈鸞還……”

裴儀緩緩跌坐在靠背上,有氣無力。

靜妃擔心她多想,柔聲安慰:“儀兒,長安那有陛下,還有沈將軍,適才六皇子也帶兵搜山……”

“不對,我要見父皇。”

青煙嫋嫋,裴儀忽的坐直身子,她雙眼灼灼,“母妃,我要見父皇。那些天竺人突然發難,絕不是巧合。”

……

雪色茫茫。

一眾馬蹄消失在蕭瑟夜色中,裴煜翻身下馬,懸崖邊上,一眾金吾軍手持火燭,光影明亮,照亮半邊夜幕。

沈料嶽走在前頭,俯身望底下幽幽深淵。

懸崖峭壁,空寂深遠。風聲颯颯,空中隻有樹葉搖曳作響。

聞得身後馬鳴聲,沈廖嶽轉身,乍然看見裴煜,他嚇一跳,拱手作揖:“六皇子。”

裴煜伸手扶起人:“沈將軍不必多禮。”

話落,他湊前往下望,數十丈深淵一望無際,裴煜皺眉:“如何了,可曾尋得長安和五哥的蹤跡?”

沈廖嶽重重歎口氣,愁容滿麵,他抬手抹一把臉上薄汗:“這附近臣都搜過了,並未找著長安和五皇子。”

順著裴煜視線往懸崖下望,沈廖嶽攏緊雙眉:“那幾名天竺人都被殺了,屍體就在前方密林處。”

死無對證,根本無從下手。

如今看著,隻有下山這法子方可一試。

裴煜目光堅定:“我隨將軍一齊下山。”

沈廖嶽大吃一驚:“這萬萬不可,山下詭譎多變,六皇子萬一有個好歹……”

裴煜不以為意:“父皇已經知道了。沈將軍,事不宜遲,多一刻,長安就多一刻危險。”

皇帝即已應允,沈廖嶽也無可奈何,隻拱手:“有勞六皇子了。”

話音甫落,沈廖嶽抬手,叫人送來繩索,牢牢綁在腰間。

金吾軍高舉火燭,瞬間,整個山穀亮如白晝。

峭壁懸崖,繩索緊緊禁錮在腰身,裴煜手握火燭,湊近細細看懸崖上的荒草。

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他心口驟停,仰首往山上高喊一聲,叫人快些放下繩索。

深淵融於夜幕之中,空中唯有雪花點綴。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裴煜終落至穀底,仰頭一看,山頂火燭似群星點點,隻隱約見著零星輪廓。

解開繩索,裴煜手舉火燭,倏地眼前有一白光掠過,裴煜心下一驚,匆忙越過雪堆,攀岩撫樹,終在一枯樹下翻出那白光所在。

是他先前送給沈鸞的狼牙。

雙眼一亮,裴煜舉著狼牙,眉眼泛出驚喜:“沈鸞!沈鸞在這!”

他高高揮臂,發號施令:“搜山!天明之前,一定要找到長安和五皇子!”

……

夜色漸沉。

紅梅在風中搖曳,山洞亮著炭火,頭頂的嶙峋怪石張牙舞爪。

裴晏坐在火堆旁,撿來的枯枝落葉不足以照亮,火焰微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裴晏瞥一眼倚在角落邊上的沈鸞,緩緩往右讓去半步,擋住了灌入山洞的凜冽冷風。

炭火不似之前晃得那般厲害,火堆暖和,勉強可以禦寒。

沈鸞本就身子欠安,又經曆這一天的驚魂奪魄,早就精疲力竭。

在山洞前看見隨後而至的裴晏,沈鸞本還想著質問一二,隻是未待出聲,倏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

最後還是裴晏攙扶著人進了山洞。

右手臂傷痕累累,幾乎提不起勁,隻有左臂尚可抬起。冒著寒風,裴晏好不容易自林中撿來枯枝落葉。

幸好懷中的火折子尚能一用。

點了火,沈鸞蜷縮成一團,裴晏聽見她小聲的呢喃:“母親、母親……”

裴晏抬眸,淡淡掃去一眼。

雙眉倏然稍攏。

他對“母親”,並無遐想和留戀,實在不懂沈鸞對沈氏的眷戀。

手中的枯枝丟開,裴晏緩緩行至沈鸞身前。

沈鸞雙眼緊閉,夢中仍睡得不安穩,一雙柳眉輕輕蹙著。

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覆在眼瞼下方,留下淡淡陰影。

雙手的血汙早用雪水洗了去,修長手指輕抬,輕而易舉抬起沈鸞的下巴。

瞬間,沈鸞一張素淨小臉都落在燭光中。

光影斑駁,襯出沈鸞頰邊的點點血汙。

除了一雙手,沈鸞身上並無其他傷痕,這血汙多半是扶著自己時沾上的。

裴晏雙眉皺得愈緊,隻覺得那血汙礙眼得很。

衣袖血跡點點,肮臟不堪。

裴晏起身,自梅樹枝椏摘下數朵紅梅,轉首又回至沈鸞旁。

紅梅沾了雪,勉強可做巾帕一用。

那張白淨小臉又一次出現在裴晏視野之中。

他抬眸,俯身垂首湊近。

……

興許是白日見到太多殺戮,沈鸞人在夢中,依舊不得安穩。

她夢見自己被天竺人追殺,夢見那一顆顆腦袋自自己眼前掉落,骨碌碌落了一地。

鮮血迸濺而出,濺了沈鸞滿臉。

她如孩童一樣,遇事慌張,隻會四下著急搜尋母親的身影。

一片血汙之中,緩緩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眉眼熟悉,再往下……

她驚呼出聲。

沈鸞猛地睜開眼,險些被近在咫尺的裴晏嚇得跌坐在地。

沈鸞驚呼連連:“你你你……你作甚嚇我?”

四下張望,入眼是陌生的山洞,再往前,卻是那株傲雪紅梅。

它仍立在風雪中不倒。

沈鸞忽覺此地是自己昏迷前找到的山洞。

地上的火堆,興許還是裴晏自己生的。

裴晏不該身負重傷嗎,怎的還能一路跟隨自己,又做了這些?

沈鸞回頭望,目光細細在裴晏臉上打量,她試探開口:“你不是……受傷了嗎?”

裴晏頷首:“嗯。”

沈鸞蹙眉:“那你怎麼還能一路跟著我?”

燭光晃動,光影搖曳。

風聲自山洞外呼嘯而過。

裴晏抬眸,深色眸子好似墜入無邊夜色。他勾唇,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我以為……你又要丟下我了。”

就像那年沈鸞自望月樓跳下。

裴晏苦尋多年,卻連半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半夜驚醒時,手邊隻有那件沈鸞未來得及穿上的嫁衣。

鮮豔的大紅色,好似在嘲諷裴晏,又好似沈鸞自望月樓墜下的血紅身影。

裴晏無數次自夢中驚醒,又無數次以為自己找到沈鸞。

然終究隻是一場空。

往事不可追,裴晏定定望著眼前的人影。

他聲音極低,沈鸞有一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眨眨眼,竟脫口而出。

“裴晏。”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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