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多麼會裝模作樣的一張臉啊……(2 / 2)

靜妃泣不成聲,“臣妾步步忍讓,到頭來卻差點害了我兒的性命!”

裴儀跟著跪在地,她攙扶著靜妃,聲音如出一轍的哽塞。

“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裴儀細細將夜間發生的事道出,她是如何被那侍女撞了一身,又是如何中了迷香。

幸好靜妃及時趕到,叫來太醫,她方從那迷香中醒來。

裴儀雙膝跪地,對天發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是假,就叫兒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說什麼!”

皇帝登時嗬斥,“朕又未曾怪罪你,你發那毒誓做什麼?”

裴儀麵不改色:“兒臣知父皇信我,然這宮中人人都說是我將長安推入湖中,求父皇徹查此事,還兒臣一個清白。”

她伏跪叩首,久久不曾起身。

皇帝目光幽幽,良久,方叫紫蘇扶裴儀起身,他緩慢轉動指間的迦南木珠,皇帝沉聲:“這事,朕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紫檀插屏下懸著的掐絲琺琅雲蝠紋花籃式燈籠悠悠,寧靜深遠。

皇帝瞧著那燈籠,忽叫那燈籠晃花了眼。

他擺擺手:“夜已深,你先隨你母妃回去。”

裴儀仰首,似不可置信,她瞪眼眼珠:“……父皇?”

皇帝不為所動,隻道:“回去罷,今夜你也累了。”

裴儀雖心有不甘,然皇帝之命,她不敢不從。

心係沈鸞,不時回頭望向沈鸞寢殿。

可惜紫檀木插屏擋著,除了宮人走動影影綽綽的身影,裴儀什麼也看不見。

她皺眉,總覺得事有蹊蹺。

自家主子死而複生,最歡喜的莫過於紫蘇,她眼睛都哭得紅腫,一麵走一麵抹淚。

“公主,你嚇死我了。”紫蘇啜泣,“先前他們都說躺在那的人是你……”

裴儀睨她一眼:“你不信?”

紫蘇搖搖頭:“公主再怎樣,也不可能推郡主的。”

若非當時她被禮花迷了眼,也不會叫那駕娘鑽了空子,她一口咬定是裴儀推的沈鸞。

紫蘇攥緊雙拳,咬牙切齒:“日後奴婢再也不看禮花了,看公主一人就好。”

裴儀笑笑,搖頭:“那駕娘如今在何處?”

紫蘇收斂臉上表情,正色道:“人被大理寺提走了。”

裴儀好奇:“那人……真的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紫蘇重重點頭:“確實,她聲音也同公主一樣,若非如此,上船的時候,奴婢也不會認不出來。還有她衣衫上的熏香,也同公主的一致。”

紫蘇凝眉,她和裴儀朝夕相處,對裴儀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再熟悉不過。

對方既能瞞天過海,定是在裴儀身邊潛伏極久。

紫蘇雙眉緊攏:“公主,你說這人會是我們宮裡人?”

若是日日夜夜藏在暗處盯著裴儀,倒也有可能叫她學了個十成十。

裴儀點頭表示讚許:“也許罷。”

她往後望,夜色茫茫,唯有蓬萊殿燈火通明,裴儀輕聲:“此事牽扯到沈鸞,父皇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等著便是。”

……

雪簌簌下了一周,今日終於見晴。

紫蘇攙扶著裴儀,緩慢踏入蓬萊殿。

銀裝素裹,四下無人,興許是宮殿主子還纏綿病榻,蓬萊殿至今愁雲慘淡。

宮人小心翼翼,垂手侍立在門口,深怕在此時做錯事,觸了皇帝的黴頭。

猩紅氈簾掀開,入目是紫檀木插屏,殿中香煙繚繞,沁人心脾。

茯苓滿臉倦色,見是裴儀,忙忙福身請安,又伸手接過紫蘇遞去的鬥篷。

裴儀抬眸望沈鸞寢殿望,壓低聲:“她還未醒?”

茯苓垂眸,低低道了聲是。

那日雖叫裴晏看見,碰巧撿回沈鸞一條命。

然何時醒來,太醫也不知。

茯苓輕聲細語:“洪太醫晨間來過了,說是郡主的脈象平穩了些。”

裴儀笑著點頭:“這倒也算得上好事了。”

茯苓莞爾:“正是,夫人也是這般說的。”

“……夫人?”裴儀往裡望去,“沈夫人今日也進宮了?”

一語未了,忽見寢殿緩緩走出一婦人,隻短短幾日功夫,沈氏又滄桑不少,她眼角的淚珠尚在。

見是裴儀,忙不迭抬手,拿絲帕抹淚:“叫公主笑話了。”

裴儀搖頭:“夫人多慮了。”

沈氏福身,又請著裴儀上座。

裴儀:“不急,我先去看看沈鸞。”

自那日沈鸞落水,裴儀幾乎日日踏足蓬萊殿,可惜每回來,沈鸞總是老樣子,不見好。

“卿卿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沈氏壓低聲音啜泣,“這才過去多久,又是墜崖又是落水,叫我這一顆心……”

沈氏哽咽不語。

茯苓和綠萼見狀,忙不迭上前寬慰。

裴儀眼跟著勸,又叫紫蘇端來沐盆,伺候沈氏淨臉。

“夫人莫憂思過度,傷了身子。”裴儀挽唇,“沈鸞若知道,定不想瞧見夫人這樣。”

沈氏點點頭:“妾身曉得的,謝公主關心。”

美人榻上,沈鸞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素麵朝天,她雙眸緊闔。即使在夢中,沈鸞睡得好似也不曾安穩,柳眉輕蹙。

裴儀俯身,欲為沈鸞撫平緊皺的雙眉,又怕叫人撞見,說是自己不端正,隻得訕訕收回手。

說上一番後,裴儀起身告辭。

沈氏欲送人出門,裴儀連聲拒絕:“我認得路,且沈鸞這兒離不得人,夫人快進去罷,省得見了風,著涼了可就不好了。明日我再來瞧瞧。”

沈氏福身:“勞公主掛心了。”

台磯上攢著厚厚的積雪,紫蘇不敢大意,小心攙扶著裴儀往外走。

院外幾株紅梅開得正歡,花瓣如胭脂。

裴儀駐足片刻,伸手撚去紅梅上的皚皚白雪。

紫蘇怕她受寒,忙遞了手爐過去,叫裴儀抱著暖手。

裴儀不以為意,正想著笑話她如老嬤嬤操心,忽而聞得身後一陣細碎動靜。

兩三個丫鬟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先前我為了進蓬萊殿,孝敬了那領事的十兩銀子,方換來這個差事。誰知我一來,郡主就病了。”

“誰說不是,郡主慷慨,往年正月,就蓬萊殿得到的賞賜最多,誰知道今年這麼倒黴,都叫那人害了。”

“我聽說,那人和三公主長得一模一樣,還把紫蘇瞞了去,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

“這算什麼稀奇?真真的少見多怪,那人是帶著□□,若非如此,天底下哪來那麼相像的兩張臉。”

“你唬誰呢,哪裡來的人皮|麵具?”

“井底之蛙,你們難不成沒聽過,天竺有一種樹脂,隻要拿它……啊!”

一記響亮的耳光後,一眾小丫鬟齊齊跪在地:“姑姑饒命姑姑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亂說話了,求姑姑饒了奴婢這一回。”

被喚作姑姑的領事麵不改色,隻叫人都拖下去,打死了事:“陛下說了,不可再提這事半個字。你們想求饒,也得問陛下允不允,帶下罷。”

紅梅錯根雜亂,領事起初沒看見裴儀,待轉過花障,忙忙福身,向裴儀請安:“是奴婢管教無方,叫她們汙了公主雙耳。”

裴儀擺手,目光落向那被拖走、狼哭鬼嚎的幾個小丫鬟背影上。

這一周,宮中不知出現了多少冤案。

皇帝下令,不叫人提起那夜半個字,若是有人敢提起人皮|麵具四個字,打死了事。

裴儀不解其意,事關沈鸞生死,她不懂皇帝為何草草了事,也不懂皇帝為何不肯叫人知道人皮|麵具。

明明先前,皇帝還答應會給自己一個交待。

裴儀曾闖入養心殿,欲問究竟,卻叫皇帝罵了一通狗血淋頭,還險些被禁足在宮中。

“紫蘇,你說父皇為何對……”

紫蘇嚇得攥住裴儀衣袖,四下張望,她低聲提醒:“公主,隔牆有耳。”

裴儀歎口氣,她撚著剛從蓬萊殿摘下的梅花枝:“我隻是不知,父皇為何避而不談?”

二人緩緩行著,忽然見雪天一色出現一道頎長身影,那影子如鬆柏,遠遠瞧著,芝蘭玉樹。

裴儀彎唇:“我這五弟倒真是奇怪,日日前去蓬萊殿,瞧他,又去看沈鸞了。”

……

蓬萊殿一派蕭瑟安靜,沈氏坐在窗前,悄悄拿絲帕拭淚。

茯苓垂手服侍:“夫人莫哭了,若是郡主瞧見,定會怪罪奴婢沒能勸著夫人。”

沈氏揩淚:“我倒是寧願她醒來,就和從前那般,她淘氣也好,頑劣也罷,我都……”

驀地。

青紗帳幔後傳來幾聲細碎的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在囈語。

“母親、母親……”

沈鸞猛地睜開眼,噩夢的延續,她如今滿臉都是驚恐之色。

抬眸,忽而瞧見沈氏滿臉淚珠縱橫站在自己榻邊,沈鸞緩緩睜大眼:“母親、母親……”

她聲音哽咽,哭得喘不過氣,一頭埋進沈氏懷裡。

先前她記不得前世這事,這會全部想起,沈鸞後知後覺,自己也是有家的孩子,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人。

“郡主、郡主醒了!”茯苓大喜過望,忙忙叫人喚洪太醫來。

耳邊歡呼聲連連,沈鸞卻仍埋在沈氏身前,前世她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未曾見上,如今怎麼瞧都瞧不夠。

沈氏眉眼溫柔,摟著沈鸞雙肩:“怎麼哭成這樣,母親在這呢,彆怕。”

沈氏聲音溫柔如春風拂柳,沈鸞泣不成聲,抱著沈氏直哭。

又問:“父親呢?”

沈鸞自母親懷裡抬起臉,如幼時一樣,將臉埋在母親掌心,“我想見父親,也想回家。”

沈氏柔聲細語,拍拍她後背:“好,好,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你病了這麼些天……”

沈氏忽而怔住。

皇帝打殺了那麼多人,就是怕沈鸞知道□□一事。

若是叫沈鸞知道……

沈氏心下驚駭萬分。

她垂首,目光細細在沈鸞臉上打量,小心試探。

“卿卿,你可曾記得上元夜……上元夜害你之人是誰?”

沈鸞頓住。

她好似回到了那一夜,鋪天蓋地的湖水朝自己席卷而來。

再然後,她看見裴晏跳下水,朝自己遊來。

滿眼慌張不安。

多麼會裝模作樣的一張臉啊。

沈鸞至死也忘不了,上一世裴晏登基稱帝後,是如何叫金吾軍踏平沈府,自己的父親又是如何被當街斬首,就連母親,也隨父親而去。

沈鸞攥緊錦衾,雙目厲色儘顯:“自是記得的。”

她垂首,在沈氏手心寫下兩個字——

裴晏。

沈鸞抬眸,對上沈氏驚疑不已的眼神,她一字一頓。

“母親,是他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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