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沈鸞,好似和往日不太一樣。
他低聲:“……什麼意思?”
夜涼如水,輕盈的月色躲過月洞窗的遮擋,偷著溜進寢殿,落在美人榻前。
那淺淺銀輝,像極了沈鸞長跪乾清宮前,漫天的大雪。
沈鸞勾唇,不懼裴晏的靠近。
她嗓音空靈剔透,似山穀幽蘭,一字一句在裴晏耳邊落下:“裴晏,您這般惺惺作態,不累嗎?”
她瞧著,都覺累得慌。
瞳孔倏然驟緊,周身的冷冽如影隨形,裴晏沉下臉:“你說什麼?”
扼住沈鸞下巴的手指再次收緊,裴晏冷聲:“……你以為我是在同你做戲?”
“難道不是嗎?”
沈鸞巧笑嫣然,眼底卻半分愉悅也無。她冷聲,拍下裴晏捏著自己的手指,不留情麵地質問。
“你其實一早就知道,湖中假扮裴儀的是堤婭公主,對罷?”
沈鸞其實一直不懂,堤婭既然蓄謀已久,定是萬事俱備,又怎會慘死在湖中。
然適才看見裴晏,沈鸞忽的恍然大悟。
她笑笑:“其實上回在八寶閣,你也早料定那些天竺人會動手,所以你故意在那等著。”
等著沈鸞受傷,他才現身,好叫他演一出舍己救人的戲碼,叫沈鸞為他殫心竭慮,有愧於心。
然那不過是他和堤婭一早謀劃好的。
事後,裴晏怕堤婭暴露自己,於上元夜趁亂在湖中殺死堤婭。
沈鸞莞爾一笑:“五皇子真是好計謀好算計。”
這樣高深莫測心思歹毒的一人,也怪道她前世會輸得一敗塗地。
裴晏愕然怔怔,一時語塞:“我……”
沈鸞沒說錯,堤婭確實是死於他手,然他下水救人……
沈鸞抬眸望他,隻覺得甚是譏諷:“深情款款的戲碼不適合五皇子,五皇子還是換彆的路走,興許我還能信上一二。”
沈鸞托腮笑望裴晏:“可惜我往日瞧錯你,竟看不出你還有這樣一麵。”
為了博取她的信任,為了她身後的沈家,裴晏竟然連喜歡自己這種深情話都說得出,沒的叫她惡心。
裴晏一張臉冷若冰霜:“你以為我喜歡你,是為了沈廖嶽手上的兵權?是為了你背後的沈家?”
沈鸞不置可否,理所當然點頭:“……難道不是?”
“沈鸞。”裴晏冷笑,咬牙切齒,“你未免也太高看沈廖嶽了。你以為他是什麼好人,他不過就是……”
沈鸞:“他是我父親,是我的家人,他自然比你好上千倍萬倍。”
裴晏反唇相譏:“沈廖嶽是你父親,比我好上千倍萬倍,那裴衡呢?他也比我好上千倍萬倍?”
皓月當空,不遠處鐘鼓樓傳來數聲響,月影橫斜,裴晏聽見沈鸞低低的一聲笑。
那笑聲極輕極輕,透著無儘的嘲諷淡漠。
“彆拿阿衡哥哥同你相比,我怕臟了他……”
餘音戛然而止。
裴晏緊緊扼住沈鸞下頜,餘下後半句,皆掩在喉嚨之間。
沈鸞雙唇張合,發不出丁點聲音。
“你以為他是誰。”裴晏目眥欲裂。
裴衡不過是一個竊取了自己身份的卑鄙小人,不過是一個贗品罷了,若非沈鸞認錯人,裴衡怎會有那般好運氣,得到沈鸞的喜歡?
倏地聽見“哐當”一聲巨響,置於案幾上的雙麵獸耳三足香爐被撞翻在地。
一道白色身影閃過,直直衝向沈鸞。
“喵嗚”一聲,湯圓渾身白毛豎立。
黑暗中,白色波斯貓一雙漂亮的眼珠子泛著光,擋在沈鸞身前,朝裴晏叫喚。
香爐碎了一地,聲音之大,自然也驚動了外間的茯苓和綠萼。
綠萼匆忙披了件襖子,秉燭來照。
茯苓欲跟著起來,然不知怎的頭重腳輕,綠萼轉身聲:“我去就好,你且睡下。”
燭影綽綽,映照在紫檀木插屏上,腦袋昏昏沉沉,濃重倦意落在綠萼眉宇間。
綠萼揉著額角,想不通今夜怎會如此困倦。
她強撐著精神,小心翼翼端著燭光:“郡主,可是你醒了?”
以前沈鸞也曾半夜醒來,自己倒茶後,結果不小心掃翻了茶碗,留了一地狼藉與綠萼收拾。
“若是要吃茶,叫奴婢來就是。”
腳步聲近在咫尺。
靜謐夜色中,那抹不起眼的燭光足以引起驚濤駭浪,引起軒然大波。
裴晏仍伏在沈鸞身前,青色帳幔擋不住他頎長身影,黑暗如影隨形。
他好整以暇勾唇,並不怕叫人發現:“你說若是她看見我在此處……”
忽的,一直緊握在沈鸞手中的珠釵高高揚起。
裴晏瞳孔一緊。
金光閃過,那珠釵徑直衝向沈鸞腹部。
他隻來得及看見沈鸞勾著的唇角。
“那若是……五皇子蓄意謀殺呢?”
鮮血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