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猶未了,倏然眼前多了一個半人高的紙鳶,沈鸞一雙杏眸笑盈盈:“燈籠沒有,紙鳶要嗎?”
那紙鳶是沈鸞自己做的,足有半人多高。
裴儀雙眸亮起:“那你自己的呢?”她往後瞧,“你自己沒做?”
沈鸞:“隻做你一人已夠累了,我哪還有精力做其他。”
裴儀詫異:“那你今日……”
沈鸞眉開眼笑:“我的是阿衡哥哥做的。”
那是前日裴衡叫來福送到沈府上的,沈鸞愛不釋手,特地叫茯苓收起來,省得叫湯圓撓壞了。
裴儀橫眉冷目,她瞪圓眼珠子:“皇兄好偏心,怎的不給我也做一個?”
沈鸞麵不改色,隻覷著裴儀笑:“他偏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不成你今日才知道?”
裴儀惱羞成怒:“——沈鸞!”
暖日當暄,春罷鶯啼。
沈鸞一身石榴紅織錦緞大袖衣,白玉嵌鎏金朝陽桂珠釵熠熠生輝,尤為矚目。
花朝節不拘男女,郎君縱馬奔騰,沿著洛河兩畔策馬揚鞭,或是吟詩作賦,人人清俊英朗,卻又叫沈鸞奪去視線。
有大膽者欲上前,手中的桃花枝還未送出去,立刻叫同伴拉住。
“你當她是何人,那可是長安郡主,未來的太子妃。”
那人把酒言歡,手裡還提著一個酒壺,醉醺醺笑道:“……那又如何?”
他一身風流倜儻,瀟灑放縱,“那樣的小娘子,就算能得她一眼……”
一語未了,忽的膝蓋一軟,有一個小石頭骨碌碌落地。
那人腳下趔趄,竟失足跌落在洛河中。
幸而水不深,不至於喪命,然也引起哄堂大笑。
眾人隻當他喝醉酒,並未曾放在心上。
不遠處的樹蔭下,裴晏背著手,煙青色暗花祥雲紋玉錦長袍華貴雅致,他麵無表情,手上還剩一顆石子。
先前的郎君雖吃了一肚子河水,然仍不甘心,重束衣冠後,翩翩走向沈鸞。
裴晏目不轉睛,周身的氣壓極低。
他眼睜睜看著沈鸞和那不知名的浪蕩公子相談甚歡,而後,還從那人手中接過韁繩。
沈鸞翻身上馬,眉宇間英氣不凡,她高高揚首:“不必勞煩公子,隻借寶馬一用,我去去便回。”
那位公子話都沒來得及多說一句,隻眼睜睜看著沈鸞策馬飛奔,窈窕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內。
“可惜了。”他喃喃,望向空無一物的手心。
先前他聞得沈鸞的紙鳶不知所蹤,還想著獻殷勤,替沈鸞尋回。
不曾想沈鸞的馬術比他還精湛。
……
揚鞭快走,先前未曾留意,竟叫那紙鳶遠遠飛走。
沈鸞順著風向往前奔騰而去,水波瀲灩,水天一色,
轉過一小山坡,遠處可見帷幔高高攏著。
沈鸞自言自語:“若是這一處還沒有……”
陡地,眼前一亮。
那紙鳶恰好懸在一棵楊樹上,枝乾高高,嶙峋枝椏繁茂。
沈鸞攥緊韁繩,一手高高舉著。
日光晃蕩一臉,雙目盯得失了神,模糊不清,卻仍
隻見那紙鳶高高掛著。
好幾回,沈鸞碰見那紙鳶的彩緞。
然春風拂麵,又叫那彩緞輕飄飄自手中溜走。
沈鸞氣急,頗有幾分惱羞成怒。
倏然耳邊有馬蹄聲落下,未待回首之時,眼前忽然多出一道煙青色影子。
那人手指修長白淨,枝頭綠葉翩翻,手臂越過沈鸞雙眸,輕而易舉取下卡在枝椏的紙鳶。
“多謝……”
沈鸞怔怔,側身,滿眼的笑意在看見裴晏時瞬間煙消雲散。
一張臉冷若冰霜,她攥緊韁繩,滿臉的戒備:“……你怎麼會在這?”
左右張望,四下無人,隻餘春風陣陣。
馬蹄聲淹沒在濃密草叢中。
也怪她方才叫那紙鳶亂了心神,沒留意有人靠近。
沈鸞麵無表情,拉緊韁繩欲揚長而去。
裴晏快她一步,策馬擋在沈鸞麵前,他手握著一紙鳶:“……不是要拿這個?”
他定定望著沈鸞,忽的輕哂,“看來你對裴衡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沈鸞皺眉不語。
裴晏勾唇,忽的湊近人。
小徑逼仄,本就隻容一人通過,身後楊樹高高擋著,已是儘頭。
沈鸞彆過臉,錯過裴晏目不轉睛的視線。
她聽見裴晏漫不經心道:“卿卿,你究竟是愧對裴衡,還是真的喜歡他?”
他坐直身,聲音懶洋洋:“皇兄那麼喜歡你,若是知道自己不過是我的替身……”
“——裴晏!”沈鸞忍無可忍,趁裴晏不備,自他手中奪回紙鳶。
她緊緊護在身後,猶如是稀世珍寶。
裴晏眸光晦暗不明,盯著沈鸞護著紙鳶的動作,眸色一點點變暗。
沈鸞唇角勾起一抹譏誚:“八歲那年,我心悅武安侯家的小公子。”
裴晏錯愕,一時語塞:“……什麼?”
沈鸞彎唇,她聲音不疾不徐:“九歲那年,我心悅的是南王府家的世子;十一歲那年,我心悅的是探花郎。”
沈鸞一字一頓:“裴晏,你也不是最特殊的那個。”
她喜歡過的,從來都不止裴晏一人。
春光滿地,馬蹄沒入草叢。
沈鸞攥著韁繩,忽的高高拽緊,她往後退開兩三步,倏然縱身一躍,直直從裴晏馬背上越過。
馬匹驚得揚聲嘶鳴。
沈鸞麵色淡淡,從容轉身:“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我確實對阿衡哥哥不夠好。”
裴晏麵露怔忪,他雙眉緊攏:“卿卿……”
風過樹梢,白楊橫坡。
他聽見沈鸞輕聲笑道。
“日後,我定對阿衡哥哥更好些。”沈鸞冷下臉。
“省得叫你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