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冗長。
沈府門口一眾奴仆垂手侍立,舉目遙望沈氏和沈鸞遠行。
朱輪華蓋八寶香車靜靜佇立在府門前,沈鸞扶著茯苓和綠萼的手,緩緩踏上腳凳。
秋香色暗花緙絲寶相花紋春衫單薄,交疊著影綽日光。
倏然耳邊聞得一陣馬蹄聲,沈鸞駐足眺望,滿心的雀躍落在唇角。
她勾唇,鬆開綠萼的手,朝駛來的馬車飛奔而去。
抬高雙臂作攔車狀,仙袂翩躚,流光溢彩,似自天宮來的仙人。
沈鸞撫掌,笑望馬上的人:“我還道六皇子貴人多忘事,早把我忘乾淨了!看都不來看我。”
裴煜坐在高高馬背上,居高臨下,他縱身躍下:“你就等我一人?”
沈鸞眉開眼笑,似有所感,視線往身後望去:“阿衡哥哥!”
巧笑倩兮,沈鸞輕叩車窗,五彩線絡盤花簾掀起,映入眼簾卻是裴儀一張小臉。
沈鸞唇角笑意霎時褪去:“怎麼是你?”
裴儀揚高下巴:“怎麼不能是我,你總不會以為皇兄……”
“裴儀。”
一沉沉聲音落下,裴儀當即往後讓步,推著裴衡下了車。
日光晃晃,裴衡遞上一油紙袋,是櫞香樓的滴酥鮑羅,他莞爾:“待卿卿回來,櫞香樓興許又有新的吃食。”
沈鸞麵露羞赧:“我又不是貪嘴之人。”
裴儀忽的從後麵探出腦袋:“你若是不想要,給我便是。”
沈鸞當即將油紙袋藏在身後,一點也不肯給。
裴儀撇撇嘴:“小氣。”
沈鸞不理她,隻和裴衡搭話。
寒暄一番,終到了彆離之時。
裴衡:“隴鄉天高路遠,卿卿一路小心。”
沈鸞點頭。
款步提裙,往自己車輿走去,忽又提裙,沈鸞踩著日光,直直朝裴衡奔去。
一把擁住了人。
少女溫熱氣息落在頸間,衣衫還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裴衡喃喃瞪大眼睛,少頃,方慢慢抬起手,在沈鸞後背輕拍了拍。
“阿衡哥哥。”
春景融融,輕盈落在沈鸞眉眼,她輕聲,“你不要不高興。”
裴衡怔忪,片刻,方抬起眸:“……好。”
日光照不到的角落,裴晏眉眼陰鷙,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前方相擁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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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鄉山高路遠,沈氏已有數十年未曾回老家,沈鸞更是未曾見過外祖母一麵。
她隻在沈氏口中聽過外祖的一切。
天高路遠,山路不好走,且沈鸞一行人浩浩蕩蕩,極易遇上山匪。
幾番思忖之下,沈氏終還是選擇了水路。
春江水暖,波光粼粼。
兩岸猿聲啼不住*,沈鸞倚在美人榻上,滿心滿眼的歡呼雀躍在暈船前不值一提。
楹花窗透著淺淺日光,沈鸞麵色怏怏,茯苓和綠萼對視一眼,皆是憂心忡忡。
綠萼捧來一金鑲雙扣玻璃薄荷香盒,這香盒原是治頭疾用的:“郡主聞上一聞,或許身子好些。”
沈鸞揉著眉心,有氣無力接過,隻是效果甚微。
茯苓悠悠歎口氣,隔著楹花窗子眺望窗外的春水:“還得行半個多月的水路,郡主這般……可曾受得了。早知如此,應當將洪太醫也叫上的。”
綠萼禁不住,笑望茯苓一眼:“淨胡說說,洪太醫身居要職,豈可隨意離京?”
茯苓訕訕一笑:“是我疏忽了。”
轉念一想,茯苓忽而亮起雙眼,“我們身邊雖然沒有懂行的大夫,但這船還有彆的客人,興許他們有呢。”
沈氏心細如發,若是隻他們一行人水路前往隴鄉,一路定會引起心懷鬼胎之人注意。既如此,倒不如和其他客人同乘一舟,省得叫歹徒惦記。
茯苓福身退下,不多時,果真喜笑顏開,她手心攥著一張藥方。
“果真是巧,隔壁艙內住的是一位老大夫,他自寫了一張藥方,叫上岸後照著藥方子開上兩劑,保準明日就好了。”
綠萼皺眉:“好不好暫且不提,隻郡主如今這般……還能熬到上岸嗎?”
茯苓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你當我這趟是空手而歸嗎?”
她掀開藥瓶,湊近叫沈鸞聞上一聞:“那些藥丸子奴婢不懂,自然不肯叫郡主胡亂吃,隻這瓷瓶也是那大夫給的,說是聞一聞,可緩解大半。郡主試試?”
沈鸞將信將疑,湊近過去。
少頃,果真精神清爽許多。
美人榻上疊著洋罽,沈鸞半撐著腦袋,眉眼倦怠,叫茯苓備上禮,給隔壁送去。
茯苓笑言:“哪還用得著郡主說,這禮早送過去了。”
隻隔壁的大夫興許已經歇下,是他的小廝接的禮。
沈鸞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連好幾日,都是走的水路,幸而有那大夫送的瓷瓶,然沈鸞還是頭暈得厲害,隻不再惡心嘔吐。
茯苓憂心不已,欲從隔壁找來大夫,替沈鸞把脈。去了幾回,那大夫都不在艙內。
茯苓皺緊眉:“若非那藥方子還在,奴婢定會懷疑是自己眼花,瞧錯了人。說起來,那大夫也怪得很。這天也不熱,他還穿著鬥篷,全身上下裹得嚴實。”
沈鸞昏昏欲睡,忽而柳眉輕蹙,她抬眸:“你那日……可瞧見那人長何樣?”
茯苓重重點頭:“自然。”
那大夫年事已高,佝僂著背,嗓子好似也不舒服,隻給了茯苓藥方,其餘的話,都叫小廝傳達。
然那雙眼睛,卻澄澈透明,好看得緊。
夜已深,霧靄沉沉,沈鸞揉著額角,雙眉緊緊皺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茯苓小心翼翼覷著沈鸞:“……郡主?”
“無事。”
眼睛累得厲害,沈鸞輕聲,“我乏了,歇歇罷。”
茯苓忙不迭起身,扶著沈鸞躺下,又親自放下帳幔,自屏後移燈,一夜無話。
銀鉤高懸於青山之間,隻點點月色落在榻邊。
夜色朦朧,榻上的沈鸞忽的睜開眼,和帳幔後的一人對上視線。
“……五皇子這是做賊做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