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笑意逐漸消失,裴晏似是不認識信上的一字字。
再看。
又看一遍。
他不可置信,一遍遍讀著信上的每一個字。
信上說,長安郡主自望月樓躍下。
信上說,裴儀帶走了沈鸞的屍身,遍尋無果。
信上說……
驀地,喉間一陣腥甜,裴晏直直噴出一口鮮血。
那不染血腥的平安符,終究還是沾上血跡。
……
沉沉夜色氤氳,江上遼闊。
前世裴晏未見自己之事,終在今日有了答案。
裴晏手指撫著額頭:“我並非故意不見你,隻是……”
隻是朝中動蕩不安,裴晏不在京中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將沈鸞騙去望月樓的太監,自然也不是裴晏的授意。
船身晃晃悠悠,水波映著清冷月色。
沈鸞麵色如常,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笑意:“所以呢,你如今說再多,也掩蓋不了我是被你害死一事!”
若非裴晏先前對沈鸞那樣的態度,那太監怎敢假傳聖旨,欺君罔上。
沈鸞低聲一笑,她唇角苦澀,雙目直直盯著裴晏,“沈府那麼多的人命,你是當他們……”
裴晏薄唇輕動:“你就那麼在乎沈廖嶽,在乎沈氏……”
“他們是我的家人,我自然在乎!”沈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就算、就算他們真的犯了錯……”
那也是養了她十多年的父母。
她自小體弱多病,纏綿病榻之際,是沈氏不眠不休、日夜守著她,直至她痊愈。
沈鸞小時候貪嘴,沈氏守著她,不叫她多吃。
沈廖嶽知道後,每每下朝歸家,總會先去沈鸞院中,那月洞窗下藏著的蜜餞,都是出自沈廖嶽之手。
後來沈氏發現,當即將丈夫痛罵一頓。沈鸞年紀小,躲過一劫。
小姑娘藏在沈廖嶽身後,偷偷攥父親衣角,將晨間未吃的蜜餞塞在沈廖嶽手心。
往事曆曆在目,卻叫裴晏一道聖旨硬生生打斷。
沈鸞的蜜餞在裴晏下旨那一刻,戛然而止。
裴晏偷走了她所有的蜜餞。
頭疼欲裂,心跳急促跳動,沈鸞冷聲趕人:“你給我滾出去……”
暈船的病症未曾減弱半分,手上無力。
那抹纖細柔軟的手腕輕而易舉叫裴晏握在手心,沈鸞抽不動,她橫眉立目:“裴晏,以前是你不喜歡我,如今我也不喜歡你了……”
“可我喜歡你。”
那雙如墨眸子盛著晦暗夜色,裴晏一字字,“我喜歡你。”
得知沈鸞墜樓後,裴晏第一次知道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他後知後覺,自己早就深陷其中。
裴晏目光如矩:“當時收到京中書信,我……”
沈鸞忽的冷笑:“五皇子的喜歡還真是高貴。”
裴晏一句輕飄飄的喜歡,輕而易舉抹去了沈鸞前世的墜樓之死,抹去了前世沈家的悲劇。
她和裴晏之間,橫跨著沈家上千條人命。
沈鸞仰起頭,視線一點點在裴晏臉上掠過。
春心萌動的是她,對裴晏一見鐘情的也是她。
彼時的長安郡主,會因為裴晏的一句話輾轉反側,徹夜未眠。也會因為裴晏的一句喜歡,興衝衝跑去廚房,挽袖做桃花酥。
然她所有的萌動,都死在沈府被抄之日。
“……你喜歡我又如何?”沈鸞自嘲一笑,“我早就不喜歡你了,況且……”
她懶懶倚在青緞引枕上,沈鸞目光冷冽,如綴了病,“我以前對你……也並非全是喜歡。”
長安郡主從小要月亮有月亮,要星星有星星,無人敢忤逆她半句。
除了裴晏。
她隻在裴晏這裡碰過壁。
“若是你當初早點喜歡我,興許我也不會對你有那麼大的興趣。”
不過是好勝心作祟,就像她幼時和裴儀爭奪紙鳶一
樣。
裴晏皺眉,他單手緊握成拳,指甲掐得掌心通紅,指痕一道又一道:“你對我……隻是因為好勝心?”
沈鸞不語,彆過眼睛。
房中靜悄悄,隻有窗外水聲瀲灩。
銀鉤懸在窗口,點點銀輝落在裴晏腳邊,勾起一室的寂靜。
半晌,方聞得沈鸞一聲:“嗯。”
她轉首,“所以五皇子日後彆再出現在我麵前了,省得我看見你這張臉,會忍不住……”
裴晏:“……你恨我?”
沈鸞毫不猶豫:“我當然恨你,若非不是你……”
“那你不該叫我日日夜夜在你身前,受你折磨嗎?”
沈鸞瞠目:“……什麼?”
裴晏眉眼微抬:“我若是在外快活逍遙,卿卿會甘心?”
冷月如霜,有那麼一瞬,沈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又或許是,暈船的病症又添了耳鳴一項。
少頃,她彎唇,輕聲一笑。
“五皇子未免可笑,你難道不知,我如今見到你這張臉……”
一語未了,伏在身前的裴晏忽的湊近。
四目相對,沈鸞清楚看見裴晏眼中自己的縮影。
裴晏低聲,似哀求:“……那若是我換張臉呢?”
就如他假扮老大夫一樣,重塑一張臉。
心底的妒火熊熊燃燒,眼前忽然晃過,沈鸞離京前,和裴衡的相擁。
那時的沈鸞,笑靨如花。
旁人看不出,獨她一人心細,看出了裴衡心情的不好。
裴晏咬牙切齒,後槽牙快要咬斷。
“……若是換上裴衡那張臉,卿卿還會覺得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