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她不記得裴晏了(2 / 2)

忽然想起還有漏網之魚,皇後皺眉:“那倒是個忠心的,不愧是陛下親自挑的人。”

她側目,聲音陰沉,“……可曾做乾淨了?”

秋月壓低聲音,小心扶著皇後:“娘娘寬心,底下人來報,是親眼見那人溺在河中的。就算是神仙去了,也救不了。”

綠萼忠心護主,皇後送去那手指頭,本就是恩威並用,她若是識趣,皇後或許能饒她一命。

然若是……

皇後低聲一笑:“罷了,不說那晦氣的。煜兒今夜可是要過來?”

秋月道了聲:“是。”

皇後眉開眼笑,行至坤寧宮時,忽見裴衡的車輿,皇後眼前一亮:“衡兒也來了?”

一家子難得團圓,裴煜還未進宮,皇後已叫人擺下杯盤果菜,都是往日裴衡和裴煜愛吃的。

裴衡伸手擋住,他唇角掛著淺淺笑意:“母後不必忙,兒臣今夜來……”

皇後眉眼笑意滿滿,她笑得溫和:“……衡兒可是尋母後有事?”

裴衡頷首。

那雙如墨眸子平靜無波,燭光躍動在裴衡眉眼,他輕聲,似乎隻是在道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兒臣是來和母後道彆的,卿卿有難,兒臣想明日啟程,前往天水鎮。”

轟隆一聲驚雷滾落,頃刻間,整座皇城像是浸泡在雨水中。

皇後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消失殆儘,她怔忪,隨後揚起一點唇角。

皇後的手指緊緊攥著裴衡的衣袂,她語無倫次,圓瞪的雙眸滿是錯愕和難以置信。

“衡兒,你剛剛……你剛剛說什麼?”

皇後心神恍惚,“長安已經脫險,你去做什麼?長途跋涉,你的身子怎麼受得住?再有,你堂堂一國儲君,怎可隨意離京?你這是要急死母後嗎?”

皇後泫然欲泣,話到最後,嗓音已經帶上哭腔。

秋月移步上前,攙住皇後,她同樣也是焦急萬分:“殿下掛念著長安郡主,也總該為娘娘著想。娘娘前些日子才犯了頭疾,這幾日方好了一點。殿下這一去,娘娘定然憂心。”

雨打芭蕉,大雨瓢潑。

裴衡靜靜端坐在輪椅上,月白織金錦寶相花紋長袍寬鬆貴氣,他一言不發,隻是雙目深深凝望著皇後。

院子外一道銀閃電落下,橫跨在太子和皇後中間。

皇後趔趄往後兩三步,她睜大了眼。

須臾,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珠,皇後沉聲:“秋月,你們都出去罷。”

秋月視線在皇後和太子之間來回打轉,福身道:“是。”

垂手服侍的宮人魚貫而出,坤寧宮燭光輝煌,落針可聞。

皇後唇角扯起一點笑:“你都……知道了罷。”

裴衡目光幽深,緊攥的雙拳暴露出他隱忍的怒氣:“為什麼?隻是因為卿卿她不能……”

不過隻是洪太醫的一麵之詞,且子嗣艱難,並未等同於沒有。

“你以為母後不懂嗎?”

皇後崩潰,歇斯底裡。

自到天水鎮後,沈氏明裡暗裡,都問過大夫沈鸞的身子,無一例外,答案如出一轍。

“她那樣的身子,你又是這般的性子,寧可為了她也要和母後作對!若有朝一日她真的進了東宮,衡兒……”

皇後目光悲愴,“你還會納側妃嗎?堂堂太子,身下未有一子,你覺得朝中的文武百官,能答應嗎?”

雨水如潑,大雨傾盆。

殿中光影綽綽,淩亂落在皇後眉眼。

裴衡絕望閉上眼睛:“就因為這樣,你就要了卿卿的命?”

皇後苦笑:“……母後也是走投無路。”

皇帝對沈鸞那般看重,皇後雖不喜她作自己的兒媳,卻也不想沈鸞落入其他幾位皇子手中,沒的便宜了其他幾人。

當今之計,沈鸞唯有一死,方可破局。

“好一個走投無路。”

悲憫的目光輕抬,裴衡低低笑了兩三聲,望向皇後的視線失望透頂。

他頭也不回轉過身。

天邊驚雷滾動,震耳欲聾。

“——衡兒!”

搖曳光影中,皇後緩緩跪落在地,長長的宮裙曳地,她聲音哽咽。

“算母後……算母親求你了,彆去天水鎮,好嗎?”

……

……

一連下了三日綿綿細雨,天空終於放晴,得以重見曙光。

茯苓款步提裙,眼角的淚痕未乾,裙裾偶有丁點泥土沾上。

茯苓心不在焉,險些迎麵撞上一人,待看清是沈氏後,慌忙福身:“夫人恕罪。”

“起來罷。”

沈氏細細端詳茯苓的麵色,她輕聲,“可是去見綠萼了?”

茯苓聲音哽咽:“是。”

河裡一直尋不到人,茯苓不甘心,又沿河一家家敲開農戶的門,然無一人見過綠萼。

茯苓剛剛出門,就是為綠萼燒紙錢,還為她立了一座衣冠塚。

沈氏長長歎口氣,又叫人拿來五百兩,給綠萼家人送去。

茯苓哭著替綠萼收下,擦乾眼淚往樓上望。

那扇槅木扇門依舊緊閉著,光影重重,照不到屋子。

自那一夜後,裴晏不許任何人靠近沈鸞。能在客棧神不知鬼不覺帶走沈鸞,定是沈府家丁出了內鬼。

茯苓想近身伺候沈鸞,也被裴晏拒之門外。

她想為自己抱不平。

沈家的家丁不見得乾淨,那裴晏呢?

五皇子和沈鸞曾交惡過,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歸是不好的。

然,轉首見沈氏未曾對裴晏說過半句的不是,茯苓又訕訕,咽下所有的不悅。

隻悶悶在樓下守著。

天色漸黑,隱約還有歇斯底裡的哭聲傳來。

茯苓雙手環著膝蓋,默默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側耳聽著隔壁酒樓掌櫃的哭聲。

不單是他們家,家中曾有女兒曾被神女帶走的,這幾日皆是愁雲慘淡,哭聲不絕於耳。

有人心疼女兒,哀嚎不止,也有人將女兒視若恥辱,一條白綾命其自儘於高梁上。

春日的暖陽也吹不散天水鎮的陰霾。

李貴拱手立在插屏外,一一將這幾日的見聞告知,那豪紳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在籠中被那藏獒啃下四肢,全身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李貴:“那丸藥是他在一個江湖人士手中買下的,據說溫水服下後,立刻見效。輕者手腳無力,重者神智不清。”

許是怕沈鸞掙脫逃跑,那人給沈鸞喂的丸藥,加重了劑量。

手心的青玉扳指終被捏碎,碎片紮入裴晏手心。

李貴目瞪口呆,驚呼:“主子!”

“無事。”

慢條斯理鬆開緊握的拳頭,裴晏低低笑了兩三聲,“丸藥……誰喂下的?”

“是沈家一名廚子,他收了賄賂,在郡主茶點中……”

“剁去他一雙手,丟進那獸籠。”

“主子!”李貴低低垂眼,斟酌許久,終還是大著膽子提醒。

沈鸞失蹤,裴晏出動所有暗衛,這事已引起京中諸位皇子的注意。

李貴低頭:“那豪紳隻剩最後一口氣,若是再有人死在我們手上……”

到那時,隻需一道彈劾的折子,足以叫裴晏前功儘棄。而裴晏,不過是在為沈鸞出氣而已。

“……那又如何?”裴晏輕飄飄,漫不經心朝李貴望去一眼。

他唇角勾起一點笑。

“李貴,你……僭越了。”

……

青紗帳幔低垂,天水鎮愁雲密布,獨沈鸞依然靜靜躺在榻上。

眉若青黛,杏眸輕闔。

裴晏垂首,他這幾日寸步不離,眼底血絲重重。

看著叫人望而生畏。

“卿卿。”

光影交錯中,裴晏忽的低低笑了一聲,“你若是一直這樣,也不錯。”

不會說那些令他生氣的話,也不會從他身邊逃走。

隻是他的……卿卿。

鴉羽睫毛輕垂,裴晏一雙深色眸子晦暗陰鬱。

他手指輕輕往下,輕而易舉籠住沈鸞的手。

十指相扣。

熏香氤氳,紫檀插屏上懸著一盞小巧的玻璃繡燈。

裴晏俯身,薄唇停留在沈鸞上方一寸之距時。

倏地,睡夢中的沈鸞睜開了眼。

茫茫白霧中,沈鸞看見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四目相對。

沈鸞驚恐往後退去,心口劇烈起伏:“……你是誰?!”

她不記得裴晏了。

……

房中青煙未散,纏綿春日融落在窗下,沈鸞臥在榻上,一雙杏眸警惕打量著屋裡的擺設。

眼皮上下眨動。

屏風之外,王大夫拱手,輕聲:“許是之前那丸藥的藥效還在,過幾日,應當就好了。”

除此之外,沈鸞身子並無其他不適。

裴晏送走王大夫,背手走進暖閣。

榻上的沈鸞柳眉輕蹙,一雙眼睛戒備不安:“……你是什麼人?”

沈鸞咬緊雙唇,後腦勺疼得厲害,記憶空白一片。

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沈鸞輕聲:“還有,我是誰?”

光影橫亙在兩人中間,裴晏緩步,輕輕踏入那日光中。

“卿卿。”他輕聲,“這是你的小名。”

沈鸞眨眨眼,懵懂片刻:“那你又是誰?你怎麼會在我屋裡?還有,我……我家人呢?”

聲音漸微,隱約透露著沈鸞心下的不安。

裴晏倏然一怔,隨即揚高唇角,他一字一頓:“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在你屋裡。”

謊言天衣無縫,裴晏信手拈來。

額角隱隱作痛,沈鸞雙手抱頭,冥冥之中,好像聽見了一個聲音:……她是我的妻。”

那聲音由遠及近,像極了……裴晏。

沈鸞雙眉緊皺,試圖找回那句話的前因後果。

然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雙手緊緊環著膝蓋,沈鸞抬眸,視線在裴晏臉上一點點掠過。

良久,屋裡終於傳來一聲響。

沈鸞輕聲道:“……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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