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皓月如霜, 沉沉月色氤氳。
裴晏眸色一暗,隨後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清冷銀輝悄無聲息落在他眉眼。
肩上的人昏昏欲睡,氣息平緩。
裴晏一步步背著人,馬車就在前方, 裴晏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長街濕漉漉, 霧靄沉沉。
空蕩蕩的長街,隻有一高一低交疊的身影。
彆院門口一眾奴仆手持戳燈, 垂手侍立在左右。
遙遙望見裴晏的身影, 登時睜大眼睛, 想著上前接人。
礙於裴晏那雙森冷陰沉的眼睛, 識趣沒有上前。
羊角燈燭光搖曳, 下人小心翼翼提著,為裴晏照亮小路。
曲徑通幽,夜色茫茫。
彆院悄然無聲,偶有鳥雀飛過,驚落一地的月光。半摘窗支著,淺淺月光流淌在臨窗炕上。
層層帳幔鬆開, 燭光躍動在沈鸞眼角, 秋眸微闔,她仍沉於睡夢中。
“主子。”
披著月色, 李貴一身玄衣袍衫, 行色匆匆,“地牢出事了。”
肮臟陰濕的地牢內,一披頭散發的女子手握玉簪, 拚了命往那豪紳身上紮去。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地牢回響,震耳欲聾。
“你這種畜生,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你去死啊去死啊!”
尖叫聲不絕於耳, 痛徹心扉。
那豪紳本就被那藏獒咬斷四肢,隻剩光禿禿一具身子,還有半口氣。
他逃脫不得,隻能窩在陰森角落,眼睜睜看著那女子往自己身上撲去。
金簪狠狠紮入豪紳眼珠子,瞬間血流不止,嫣紅的鮮血濺了女子一手。
她是趁月黑天高時闖入地牢的,裝成送飯的廚娘。
獄卒瞧她柔弱無力,不曾多想,沒想到那女子拚了命想要了結那豪紳,好幾個獄卒上前,也拉不開人。
興許也有可能是存了憐憫之心,知曉女子的真實身份,想任由她發泄。
李貴垂手候立,雙目低垂,細細將那女子的身份告知。
那女子本有婚約在身,卻叫那豪紳以神使的名義帶走。女子不肯屈服,三番兩次想著翻牆逃跑,都叫那豪紳抓了回去。
還給她……喂了不少丸藥。
那藥有迷人心智的作用,也會叫人短暫失去記憶,那女子迷迷糊糊,任由豪紳揉捏,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月光照不進地牢,昏暗逼仄的房間肮臟不堪,隻鋪著破敗的席子。
獄卒手持火把,光影照亮,裴晏勉強看清那跌跪在地上的女子。長發披散,那豪紳早就斷氣,女子卻依然心有不甘,金簪一次又一次,落在豪紳臉上。
血肉模糊,觸目驚心,叫人不忍直視。
獄卒家中也有母親姊妹,瞧見這番景象,不免紅了眼睛。
若非那神女一說妖言惑眾,這女子早已和心上人在一處,夫妻和睦,金玉滿堂。
混亂地牢內,依稀能聽見女子一聲又一聲的啜泣。
“你騙我!你騙我!”
裴晏一雙眼睛隱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他慢條斯理轉動指間的青玉扳指,深黑幽深眸子暗藏洶湧。
耳邊好似響起沈鸞輕輕的聲音。
“你若是騙了我……”
少女聲音低低,裹挾著濃重困意,“那我就……不要你了。”
地牢昏暗無光,倏然傳來一聲尖叫,披散著長發的女子再也忍不住,引頸自刎。
陡地,那根金簪叫一個青玉扳指碰撞在地。
清晰的一聲響之後,女子頹廢著一張臉,絕望跌坐在地上。
地牢外陸陸續續傳來好幾聲哀嚎哭聲,是那女子的家人尋來了。
李貴皺緊眉,豪紳是重犯,本該由大理寺提審,而後再處以斬首,女子此番,是需要關押的。
他猶豫望向裴晏:“主子,可要奴才……”
裴晏抬手,廣袖鬆垮,燭光躍動在團花紋上,他淡聲:“我朝律法,難不成是為了罪犯而設?”
李貴為難:“可是大理寺若是要查案……”
裴晏輕哂,唇角勾起幾分譏誚:“那後院上百具白骨,難道還成不了罪證?”
夜已深,沈鸞還在彆院。
裴晏甩袖起身,無視那女子家人望向自己戰戰兢兢的眼神:“找個人送她家去。”
獄卒低頭:“那大理寺那邊……”
裴晏頭也不回:“就說罪犯自知罪孽深重,自刎於獄中。”
地牢空蕩蕩,寂然無聲。
許久,方響起那女子家人的一聲哀嚎:“青天大老爺啊……”
對著裴晏離去的方向,叩首三拜。
夜色模糊了裴晏的輪廓。
蒼苔濃淡,已是四更天,彆院靜悄悄。
沐浴畢,裴晏著一身寬鬆黛青長袍,披星戴月,自廊簷下穿過。
身子拿澡豆細細清理過,總算洗去一身的血汙肮臟。
悄聲邁步踏進暖閣,裴晏瞳孔縮緊,難以置信望著倚在楹窗下的人。
許是怕驚動人,沈鸞並未點燃燭光,她半倚在楹窗下的榻上,杏眸輕闔,月光悄聲流落在她白皙頸間。
窸窣聲漸起,沈鸞喃喃睜開眼,一手揉著眼睛,睡眼朦朧:“裴晏,你怎麼才回來?”
她等了他大半宿,如今才見著人影。
香燭輝煌,暖閣重見光影。
光影映照出裴晏淺淺的輪廓。
裴晏站在燭光中,一張臉忽明忽暗,他皺眉:“你怎麼坐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