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站在一側,似乎是看穿裴晏心中所想,他悠悠,丟下高深莫測的四字:“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
李貴怒目圓睜,隻覺得這道士所言,純屬是無稽之談,坑蒙拐騙。
沈鸞站在雪地中,聞言,也隻是搖搖頭,她輕輕一笑。
裴晏向來不信佛不信鬼神之說,若非如此,當初他砍下那神女頭像,也不會那般決絕果斷。
沈鸞往後退來兩三步。
想著再過半會,裴晏或許就回宮了。
層林疊雪,遠處古鬆如畫,隱約還能望見半山腰一株俏麗麗的紅梅。
沈鸞踮腳望得儘興,倏然,卻聽身後傳來裴晏低低一聲:“朕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麼?
沈鸞驚恐轉過身,目光牢牢鎖在那一抹鴉青身影上,她麵露錯愕。
李貴舉著傘,臉上亦是同樣的驚詫。
九千九百個台磯,裴晏一步一叩首,未曾猶豫半分,直至雲霄之上。
漫天飛雪彌漫,雪珠子漸漸迷了眼。
沈鸞愕然怔愣,站在原地。
她始終難以相信。
向來不信神佛、高高在上的裴晏,怎會相信這樣的荒謬之言?
且她已經身死,人死如燈滅,就算見了淨遠道人,又能如何?
他總不會有本事叫沈鸞起死回生。
青雲直上,台磯上落滿皚皚白雪。裴晏麵不改色,步步叩首。
沈鸞當初在乾清宮前跪了三日三夜,而如今——
裴晏在青雲觀前連著跪了三個來回,九千九百個台磯跪了三遍,方換來淨遠道人的一麵。
雪花悠悠,落在裴晏肩上,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
沈鸞目光怔忪,雙足似灌了鉛,一步也動不了。
……
“——阿鸞,阿鸞!”
恍惚之際,耳邊倏然響起一道焦急不安的聲音。
沈鸞茫然睜開眼,刹那,春光拂麵,是夢中冰天雪地的徹骨緩緩消失。
阮芸驚慌失措的一張臉忽的映入眼簾。
沈鸞緩緩眨了眨眼。
青紗帳幔低垂,阮芸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總算醒了,你快嚇死姨母了。”
她手裡撚著一串佛珠,又低聲念叨了好幾句“阿彌陀佛”。
茯苓和綠萼站在阮芸身後,瞧見這般,忙不迭攙扶著沈鸞坐起身,拿青緞靠背倚著。
二人眼睛也如杏仁一樣紅腫。
沈鸞眼皮沉重,隻覺得頭重腳輕,腦袋暈暈沉沉的。
她扶著額角,心口發悶:“我這是……我這是怎麼了?”
阮芸聲音哽咽:“你睡了一天一夜,姨母怎麼叫都不醒。若是再這般……”
沈鸞扶著心口,輕咳兩三聲:“我、我沒事。”
她強挽起唇角,“是我的不是,叫姨母擔心了。”
阮芸在外也是鐵娘子,如今一開口,卻禁不住落淚。
想著叫郎中來,又覺得青州的郎中,都不如那一位遠近聞名的神醫好。
聽說那人妙手回春,一麵難求。
阮芸這趟帶著沈鸞來青州,本也是為求那人一麵。
她拿絲帕輕輕撫去沈鸞額角的薄汗:“說來也巧,那神醫秦夫人也是認識的。”
先前秦家曾在危難之中救過神醫一命,說起來,那神醫是欠了秦家一份人情。
阮芸紅著眼睛,捂著沈鸞雙手輕聲道:“姨母本不想欠秦家的人情,那神醫要金山銀山,姨母都可搬過去。然你今日這般,著實嚇姨母一跳。”
還未待阮芸求助秦家,秦鈺已著人送來帖子。
阮芸彎唇:“秦鈺這孩子倒也不錯,聞得你昏迷不醒,當即上山去尋那神醫,求來那帖子。”
隻是那神醫性子古怪,且他如今年逾花甲,去歲又傷了一雙腿,輕易不下山。
“你若是身子好些,明日收拾收拾,姨母陪你過去。”
沈鸞猶豫不決:“我不過是貪睡了一會,哪裡就成頑疾了?”
阮芸戳她額頭:“你還說。”她不忍心戳破,“你這眼下的青黛多久未消了,以為拿脂粉擋著,姨母就看不出了?”
她拍拍沈鸞的手背,“聽話,明日姨母陪你上山。見了那神醫,姨母也好放心些。”
阮芸眉眼憂愁儘顯,她昨夜守了沈鸞一整夜,又哭了那般久,整個人憔悴無力。
沈鸞於心不忍,隻好點頭道:“好。”
……
兩岸青山環繞,江水潺潺。
以身子抱恙為借口,多日未上朝的裴晏,如今卻出現在青州。
為避人耳目,裴晏這一趟輕裝簡行,隨行的不過隻有鄭平一人,還有隨時恭候的洪太醫。
任誰都想不出,遠在京城的裴晏,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青州。
小舟緩緩停靠在岸邊,青水蕩漾,層層漣漪如花瓣散開。
裴晏一身月白色百花紋圓領寬袍,頎長身影屹立在岸邊。
兩岸楊柳低垂,裴晏是生麵孔,又是仙人之姿,一落地,自然引來不少女子郎君駐足。
有人大著膽子上前:“兄長從何而來,若是不嫌棄,小弟可為兄長……”
裴晏冷眼睥睨。
隻一眼,那人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言半句,訕訕往後退開半步。
洪太醫此番隨行,亦是身著常袍,他悄聲上前,在裴晏耳邊低語幾句。
剛剛在船上,洪太醫已和人打聽過師父的去向。
他師父這些年雲遊四海,走遍天下。去歲傷了腳,如今一直待在山上,輕易不會出山。
洪太醫拱手抱拳。出門在外,他自然不便輕易亮出身份,隻道:“……主子可要隨我一起進山?”
裴晏頷首。
三人策馬揚鞭,揚長而去。
方才鬥膽搭話的公子茫然站在原地,他撫著下巴狐疑,自言自語:“怎的今日人人都要進山,秦兄今日亦陪著沈姑娘去了山上。莫非剛剛那位兄長,亦是為看病遠道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