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裴晏心底的驚濤駭浪。
攥緊的指尖還留有沈鸞衣衫上的熏香,裴晏—寸寸撚過。
還在,沈鸞還在。
她仍然立在日光下,滿頭珠翠,鬢間的雙鳳紋鎏金銀釵累絲珠釵光影淌落,流光溢彩。
紅唇一張—合,在說著自己……不喜的話。
光影照不到的地方,裴晏—雙眸子晦暗不明,隱約覺得自己氣息沉了些許。
沈鸞恍若未覺,悄悄瞥裴晏—眼,望見對方心不在焉的模樣,沈鸞悄悄鬆了口氣。
裴晏果真還是和以前—樣,不喜過問他人的家事。
沈鸞急著離開,隨意挑了幅前朝名家的畫作,吩咐掌櫃裝裱,她明日打發小丫鬟過來取畫。
沈鸞微微朝裴晏福身:“公子還有事,我就不多打擾了。今日之事,多謝公子……”
“姑娘言重了。”裴晏聲音不鹹不淡,“姑娘若無事,可否幫我挑一支珠釵?”
全國采選,說不定裴晏此時後宮已經有人住下。
沈鸞眼前恍惚,隻垂首道:“公子……公子可是成家了?”
裴晏麵不改色:“是。”
沈鸞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笑意:“公子和夫人定是伉儷情深,想來不管公子送什麼,令夫人都是喜歡的。”
日光曬人,徐徐暖陽照得沈鸞肩上發熱。
裴晏定定望著沈鸞,良久,方慢慢輕啟薄唇:“……是嗎?”
落在臉上的視線一瞬不瞬,裴晏的目光焦灼滾燙。
沈鸞硬著頭皮道:“是。”
博古架上置著一方青瓷三足洗,裴晏淡淡投去一眼:“姑娘覺得這三足洗如何?”
沈鸞摸不清裴晏的頭緒,隻能跟著點頭道:“公子挑的,自然是好的。”
裴晏一個眼神,掌櫃會意,立刻叫人包起來。
裴晏輕言:“她往日最不愛念書了,也不知道我送她三足洗,她會不會惱我?”
沈鸞咬唇:“自是……不會的。”
話音甫落,她又彎唇笑道,“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公子若無事……”
“若是我有呢?”
沈鸞唇角笑意僵滯,隨即又笑道:“我今日和我未婚夫有約,若是去晚了,他定是會惱的,還望公子恕罪。”
沈鸞說得情深意切,又時不時抬眼,去看博古架上的青銅鐘,好似真的有約一樣。
裴晏盯著人看了一會,方頷首:“既如此,我就不多打擾了,姑娘請便。”
裴晏輕描淡寫,倒是沈鸞聞見這話,稍稍一愣。
她心下打鼓,摸不清裴晏是否看穿了自己。
若是真的認出自己,裴晏不可能如此無動於衷才是。
心下惴惴,沈鸞快步離開珍寶齋。
轉身回望一眼,裴晏早背著自己,在看博古架上的藍釉海棠花。
沈鸞腳步漸快,不多時,人已然消失在珍寶齋門口。
怕裴晏派人尾隨自己,沈鸞並未直接回家,左拐右轉,在鬨市轉了好幾圈。
落日熔金,淺淺餘暉消失在青石板路上。
沈鸞款步提裙,往後望,小巷迤邐前行,空無一人。
她緩緩舒出口氣。
沈鸞在青州住了一段時日,往日出門都是坐的車轎,也幸好阮芸早有準備,先給沈鸞看過青州的輿圖。
曲徑通幽,沈鸞穿花撫樹。
紅霞消失在天際。
再三確定自己身後未有人跟隨,沈鸞方回到一家客棧前。
這家客棧也是喬家的家產,沈鸞亮出玉佩,掌櫃忙丟下賬本,畢恭畢敬請沈鸞上了雅間。
客棧三樓隻有一個雅間,四麵透風通光。
掌櫃垂手躬身:“姑娘若有什麼缺的短的,喚我上樓就是。”
沈鸞點點頭:“有勞了。”
盥漱之物一應俱全,就連貴妃榻上的錦衾,也是阮芸親手置辦的。
沈鸞唇角輕勾,揉著眉心坐在斑竹梳背六角椅上。
屋內帳幔低垂,和裴晏說了半天話,沈鸞後背皆被冷汗泅濕。
坐在椅子上緩了一會,沈鸞剛想喚人準備盥洗之物,倏爾聞得窗邊一陣窸窣。
困意瞬間煙消雲散,沈鸞猛地坐直身子,她雙目直直,輕手輕腳,一步步緩緩走至窗邊。
窗棱半支,映入視線的,赫然是一隻前來討食的小雀。
那小雀見著人,也是唬了一跳,撲棱著雙翅飛向遠方,無影無蹤。
緊繃的肩頸舒展,沈鸞彎唇,暗笑自己杯弓蛇影。
窗棱收起,最後一道光影消失在支摘窗下。
沈鸞笑著轉身。
猝不及防,落入一個灼熱滾燙的懷抱。
她身子僵住,怔怔仰起頭,恰好望見裴晏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
他手指修長,俯身,漫不經心將一支寶藍珍珠玉釵插||入沈鸞鬢間。
溫熱氣息灑落,裴晏低沉喑啞的聲音貼著沈鸞耳邊落下。
“……這珠釵,卿卿可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