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府門洞開, 喬府門前懸著兩盞掐絲琺琅雲蝠紋花籃式壁燈。
晨曦乍破,日光輕盈灑落在簷角,雲影橫斜。
兩側高大的石獅子旁, 倚著一人,石青圓領窄袖長袍, 秦鈺眉眼透著疲憊無力, 整個人好似滄桑好幾歲。
他懷裡寶貝似的抱著一物,瞧見下馬車的阮芸和喬鴻淵,秦鈺當即揚起唇角,眉眼間的困倦一掃而空。
隻他忘了方才蹲太久了,雙腳發麻, 險些一個趔趄, 朝前摔去,幸而身側的小廝眼疾手快扶住人。
那小廝急得滿頭大汗,攥著秦鈺不肯鬆手:“我的爺, 你可快彆鬨了,這要是老爺知道你跑出來, 指不定得讓小的幾個多掉幾層皮……”
秦鈺不以為意推開人:“我爹還歇著呢, 你走開, 彆擋我路。”
他臉上還有少許的灰燼, 身上的長袍也灰撲撲的。喬鴻淵瞳孔緊縮:“秦公子, 您這是……”
他還以為秦鈺又被秦父罰跪祠堂,翻牆偷跑出來。
秦鈺揮揮衣袖上的拂塵,拱手作揖:“不礙事, 隻是剛剛書房不小心走了水……”
秦鈺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說是走水,然燒的卻全是他的畫, 畫上之人,自然都是沈鸞。
若非還有一幅放在自己枕邊,興許也就那人燒了去。
秦鈺抬起頭,視線落在阮芸臉上:“阮夫人,沈姑娘如今……可還好,我、我能見見她嗎?”
……
晨光層層疊在簷角,羅綺穿林,茯苓和綠萼端著沐盆,伺候沈鸞盥漱。
這兩日,裴晏都不在客棧。
沈鸞樂得自在,又想起裴晏那日做的事,鬱鬱寡歡。
綠萼站在沈鸞身後,小心翼翼為她挽發。
鬢間的珍珠玉釵晶瑩剔透,綠萼對鏡為沈鸞貼花鈿:“姑娘瞧瞧,可還行?”
沈鸞抬眼望一眼鏡中的女子,滿頭珠翠,雲鬢珠釵,恍惚之際,她好似又看見了蓬萊殿的長安郡主。
陡地一驚,沈鸞彆過目光,眼前陣陣暈眩。
綠萼匆匆扶住人,麵露不安:“姑娘可是又頭暈了?”
她輕歎一聲,幽怨剜沈鸞一眼,“昨日送的藥,姑娘可是又偷偷倒掉了?”
沈鸞眼神飄忽:“彆胡說,那藥是你看著我吃的。”
綠萼撇撇嘴:“姑娘還敢提,每回吃藥,姑娘不是找借口打發我和茯苓出去,真當我們瞧不出來?”
沈鸞彎眼笑笑,目光低垂,忽而卻見客棧門前有一人探頭探腦,焦急不安。
沈鸞麵露怔忪:“綠萼,那可是姨母身邊的侍女?”
綠萼往樓下望,顧不得其他,忙不迭下樓接人。
侍女慌裡慌張,原是為阮芸腹中孩子一事:“夫人是頭胎,這兩日吐得厲害,她又不肯讓我們和姑娘說,怕叫姑娘擔心。奴婢想了許久,還是得告訴姑娘一聲。”
手中捏著的簪花棒應聲落地,沈鸞來不及喚人撿起,匆忙望向綠萼:“你去找洪太醫來,叫他去一趟喬府……罷,我和他一起過去。”
綠萼驚恐:“可是陛……”
一語未了,忽而見洪太醫步履匆匆,朝沈鸞躬身:“主子。”
沈鸞輕聲:“你隨我去趟喬府,我姨母……”
洪太醫拱手,窘迫至極:“阮夫人興許不太想見到我。”
沈鸞訝異:“你們見過?”
侍女福身,溫聲細語:“這位太醫先前是來府上,但是夫人、夫人……”
阮芸本就對皇室深惡痛絕,怎會輕易讓洪太醫進門,且還涉及到她腹中孩兒,阮芸自然慎之又慎。
沈鸞輕輕歎口氣:“姨母真的是……”
她望向洪太醫,雙眉漸攏,“你是何時去的喬府?”
洪太醫畢恭畢敬:“前日。”
沈鸞笑意淡下。
算算時日,那應是阮芸剛得知身子有孕那會。
她垂首斂眸:“……他讓你去的?”
洪太醫實話實說:“是。”
隻可惜還未見著人,就被阮芸客客氣氣“請”出了門。
阮芸有孕在身,洪太醫自然不會強行闖入,在門口略站了一會,又回到客棧。
這事,沈鸞從未聽人提起過。
……
馬車骨碌碌前行,緩緩衝破日光。
綠萼輕挑起車簾,往後望一眼佇立在光影中的客棧,她狐疑眨眨眼,“噫”了一聲。
茯苓好奇湊上前:“你看什麼呢?”
綠萼彎唇:“沒什麼,隻是沒想到……會走得這麼容易。”
她還以為依裴晏的性子,定不會輕易放沈鸞離開。
剛剛沈鸞讓人備車時,綠萼還提心吊膽好一陣,深怕踏出客棧就被攔下。
茯苓莞爾:“其實陛下看著,也沒先前我想的那般可怕。”
“那是你沒見過他可怕的樣子。”
倚在青緞靠背上的沈鸞忽然睜開眼,她聲音淡淡,“若是今日我的去的不是喬府,你以為我們走得了?”
茯苓一時語塞,她低下雙眼:“是我糊塗了,姑娘。”
沈鸞搖搖頭,恰好馬車行至喬府,她和洪太醫一前一後自兩輛馬車而下,阮芸的侍女也跟著陪伴在側。
阮芸見她來,氣得瞪了侍女好幾眼,她氣呼呼:“……又不是什麼大事,你讓阿鸞來做什麼?”
青紗帳幔挽起,沈鸞取來兩個金蟒靠背,靠在阮芸身後,墊著。
“姨母的事都是大事,她也是為你好。”
侍女跟在阮芸身邊幾十年,自然曉得她的心意:“夫人這兩日都念叨著姑娘,這會見到人,合該好好說話才是。待姑娘走了,您再訓奴婢也不遲。”
阮芸笑言:“就你會說話。”
引枕靠在阮芸手下,沈鸞不放心,喚洪太醫前來把脈。
她輕聲:“我姨母身子如何了?”
洪太醫不敢隱瞞,實話告知:“夫人身子雖無大礙,但還是得靜心休養,不可傷神。夫人近日可是時常覺得頭疼?”
有沈鸞在,阮芸自然不會給洪太醫臉色看,她點頭:“是有些頭疼,不過都是老毛病了,就不勞太醫……”
洪太醫拱手:“下官這有一方子,是治頭疾所用。”
宮裡的方子,自然是好的。
沈鸞趕忙讓洪太醫寫出來。
洪太醫依言告退。
阮芸攏眉,麵露不悅,她還是不喜歡裴晏身邊的人。
沈鸞拍拍阮芸的手背:“洪太醫不是那樣的人,京中的福安堂,都是他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