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站在她身側,彎唇向沈鸞抱喜:“奴婢剛剛在垂花門上遇見洪太醫,他說陛下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先前落在裴晏身上的箭矢塗抹毒藥,裴晏才遲遲未醒。
沈鸞心不在焉“嗯”了聲,緊皺的雙眉卻未曾舒展半分。
她惴惴不安想著,是那毒……導致的子嗣艱嗎?
又想到著這事事關裴晏的隱疾,洪太醫自然不會大肆宣揚,綠萼不知道也是常事。
沈鸞瞥一眼眉開眼笑的綠萼,悄聲在心底歎口氣。
綠萼不知所以,隔著緙絲屏風悄悄往裡望一眼:“姑娘,這天還早,你先回房歇歇罷,一天一夜未睡,你這身子也受不得。”
沈鸞搖搖頭,扶著綠萼的手起身,緩緩往裴晏榻上走去。
榻邊隻鄭平一人伺候,沈鸞揮揮手,將人都趕了出去。
青紗帳幔低垂,裴晏滿臉慘白,毫無血色。
一手探出錦衾外,輕輕垂落至榻邊。
沈鸞垂目,輕手輕腳,為裴晏掖好被角。
她動作極輕,深怕碰著裴晏的傷處。
陡地,那握在掌心的手忽的抬起,十指相扣,裴晏反手握住了沈鸞。
沈鸞愣愣,隨即仰起頭,眉眼雀躍儘顯:“你醒了?”
話落,又忙忙往窗外望去:“洪太醫剛走,你且等等,我去……”
“阿鸞。”裴晏聲音喑啞,目光在沈鸞臉上上下打量。
沈鸞被看得臉紅,彆過視線。
裴晏低聲一笑:“……不生氣了?”
自知理虧,沈鸞訕訕,垂首低眉,不認賬:“我何時生你氣了?”
裴晏笑而不語,唇角挽起,剛直起身,忽而眉眼掠過幾分痛苦。
他無力倒回榻上。
沈鸞嚇一跳,忙忙拿青緞靠背枕在裴晏身後,她口中著急:“你身上還傷著,莫再亂動了。”
說著,又揚聲喚人上前,“去找洪太醫來,就說陛下醒了。”
裴晏枕在青緞靠背上,看著沈鸞進進出出,忙前忙後。
她不遠不近站在榻邊,望著自己的眼神欲言又止。眼中好似有擔憂,也有緊張,還有幾分裴晏看不懂的……憐憫。
待茶房端了藥汁送來,沈鸞眼中的同情憐憫更甚。
她自侍女手中端來藥汁,親自服侍裴晏吃下。
那藥黑黢黢的一碗,裴晏隻抿了一口,雙眉立刻攏起,他沉聲:“這藥方誰開的?”
鄭平躬身,畢恭畢敬回道:“是洪太醫,陛下可要喚他過來?”
裴晏擺擺手:“不必了。”
他隻是好奇,這藥怎麼還加了鹿血。
視線不小心觸到沈鸞的目光,卻見沈鸞眼中的憐憫又多了幾分。
許是藥效發作,裴晏昏昏沉沉,閉眼又睡了過去,沒來得及多問一聲。
一連三日,沈鸞都守在裴晏,親自服侍著裴晏用藥。
身上的傷口不再往外滲血,裴晏一手扶額,揮手示意沈鸞將藥碗擱至一旁案幾上。
“先放著罷,我過會再吃。”
沈鸞一口回絕:“不行,你是不是想偷偷倒掉?鄭公公說你昨日就偷偷倒了藥……”
話猶未了,沈鸞方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出賣鄭平,趕忙收住聲,無奈還是晚了一步。
裴晏抬眼,視線輕飄飄在鄭平臉上掠過。
鄭平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恕罪,是奴才多嘴。”
“下去罷。”裴晏淡聲,嗓音冷冽,卻無一絲責怪之意。
鄭平腳底抹油,連聲謝恩後,一溜煙跑了沒影。
沈鸞怒而瞪人:“你嚇唬他做什麼,他也是關心你。”
裴晏朝她望來一眼。
四目相對,空中好似靜了一瞬。
裴晏唇角挽起幾分淺淺笑意,他傾身,視線久久落在沈鸞臉上。
“那……卿卿也是關心我嗎?”
沈鸞偏過頭,抿唇不語。
裴晏勾唇一笑:“我還當卿卿還在為那三宮六院生悶氣……”
“我才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沈鸞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一不小心竟將心裡話拋出。
她高高揚著頭,“反正你如今也是有心無力,就算有後宮三千,也……”
裴晏盯著沈鸞,不解:“也什麼?”
沈鸞驚覺自己說錯話,急急收住聲,改口:“總之,你聽洪太醫便是,莫諱病忌醫。”
一語未落,沈鸞目光悄悄往錦衾某處掠過。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沈鸞當即紅了耳尖,偏頭不語。
裴晏一頭霧水,攥著沈鸞手腕,不肯鬆開半分:“洪太醫和你說什麼了?”
沈鸞眼神飄忽,心虛低頭:“沒、沒什麼。”
裴晏皺眉:“我何時諱病忌醫了?還有……”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裴晏鉗住沈鸞的下頜,一點點往上抬起,他一字一頓:“……有心無力,是何意?”
“我、你……你聽錯了,我並未說過這話。”目光閃躲,沈鸞支支吾吾,終沒將實話道出。
裴晏凝眉不信,揚聲,欲尋洪太醫來。
沈鸞慌不擇路,伸手急急捂住裴晏雙唇,她聲音斷斷續續,摻雜著赧然和羞澀:“先前那箭矢抹了毒藥……”
裴晏頷首,示意沈鸞繼續。
沈鸞怏怏鬆開人:“那箭抹了毒藥,洪太醫雖給你解了毒,但是可能、可能……”
她視線不經意瞥向某處,欲言又止,“可能你近日都不行了,就算此刻後宮三千佳麗在,你也……”
餘音戛然而止。
沈鸞瞪圓雙目,攥著裴晏衣袂的手指漸漸加深力道。
呼吸急促,氣息逐漸薄弱。
“沒有三千佳麗。”裴晏啞聲,他聲音沉沉,“各地送上采選女子名冊,隻是為了找你。”
順便借此查探沈鸞母親的舊事。
拿采選做噱頭,亦不會引起當年參與此事的舊人注意,打草驚蛇。
裴晏聲音喑啞:“朕的後宮,隻會有卿卿一位皇後。”
他一手撫著沈鸞纖細脖頸,薄唇輕輕描繪著沈鸞的唇形。
沈鸞氣息不穩,眼神逐漸迷離:“鄭平說,你想重翻沈府的舊案?”
“嗯。”十指緊扣,裴晏垂首,薄唇順著沈鸞下頜,一點點往下,直至落在她頸間門。
氣息灼熱滾燙,驚起無數的顫栗。
“卿卿生來就該享萬人膜拜的,沈將軍於國有功,自然不能不清不楚死在那場火海中。”
還有沈鸞慘死後宮的母親。
眼中白霧浸染,沈鸞眼角溫熱:“可是朝中的老臣……”
驀地,頸間門的細肉落下重重一記疼。
頃刻間門,脖頸上已多了一道齒印。
沈鸞倒吸口冷氣,胡亂伸出手,上下揮舞,試圖推開人。
無意碰到某處時,沈鸞雙目緩緩瞪眼,滿是不可置信:“怎麼會……”
她飛快低頭望了一眼,眸底滿是震驚和難以相信:“洪太醫不是說你……”
生平第一次,沈鸞對洪太醫的醫術生出質疑。
裴晏揚眉,竟心領神會,從沈鸞的未儘之語猜出她話中的意思。
裴晏沉沉一笑,意有所指:“卿卿果真是在擔心我。”
怪不得這幾日,沈鸞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不對勁。
修長白淨的手指緊緊攥著沈鸞的手腕,裴晏目光一暗,聲音透著無儘的危險。
他勾唇,淺淡笑意自沈鸞耳邊落下,裴晏一手撫過沈鸞紅唇:“卿卿是擔心我有、心、無、力?”
緋色蔓延全身,沈鸞毫不猶豫拍開裴晏的手,她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雙唇:“你想都彆想,我是不可能……”
沈鸞一點點往後退去,麵露驚恐不安。
視線和裴晏撞上,卻見對方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瓔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