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馬車在人跡罕至的樹林口停下。
參天巨樹如同一把利劍,直直插入雲霄。夕陽把樹影投在地麵,正好將大地和馬車一分為二,一麵為陰,一麵在陽。
沈不辭走到放行禮的馬車旁,叩窗三聲,叫醒了還在午睡的李二。
李二打著哈欠道:“又開飯了?”
沈不辭道:“公子請你過去。”
李二奇道:“難得,居然肯屈尊主動和我說話。”
沈不辭不置可否,將李二帶至殿下眼前,隨後退至一旁,和周懷讓一同站在不遠處候著。
沈不辭時刻戒備,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周懷讓則心安理得地看著站在陽處的殿下。
今日的太子殿下穿了一身朱柿色的錦衣,如潑墨霧染,配以輕紗帷帽,與夕陽同色,燦爛又奪目。
很少有人能駕馭得了這樣繁華矜貴的顏色,太子殿下便是其中之一。即便周懷讓幾乎天天都能見到殿下,此時也忍不住感歎:“殿下真好看啊,陛下和丞相的優點全被殿下繼承了。”
沈不辭掃了周懷讓一眼:“說這些,你不想活了?”
周懷讓捂住嘴:“錯了錯了。”還好殿下的身世在宮裡早就是人儘皆知的秘密,私下說說不會死人。周懷讓又看了一會兒,表情逐漸複雜:“老沈,你看看我是不是瞎了。隻看背影的話,殺魚的居然好像也還行?”
李二和殿下,一個粗布麻衣,一個蜀錦吳綾,原本該是天壤之彆。可若離得稍微遠些,看不清李二的臉和穿著,隻能看見一個黑色挺拔的身影,肩寬腿長,和太子殿下對立而站。
兩人一明一暗,猶如夕陽和樹影,竟也是一幅相得益彰的畫卷。
沈不辭:“是。”
周懷讓:“你也這麼覺得?!”
沈不辭:“是,你瞎了。”
此時,在他人眼中入畫的兩人看對方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善。
趙眠堅定了對李二的懷疑。他看李二不友善很正常,李二看他不友善問題就大了。
不難看出,李二接近他們不過是希望借著他們的力,前往京都對付萬華夢。起初,李二為了達到目的,對他的態度算得上恭敬,可自從他讓李二跪了那麼一遭,李二再看他時,雖說表麵上和過去沒什麼區彆,但他能感覺到李二某種微妙的不爽感。
在這世間上,大部分人庸庸碌碌,一世無為,所以但凡有點才華的人,骨子裡或多或少都有幾分傲氣,而骨子裡的東西,是他們想掩蓋都掩蓋不了的。
李二那一跪固然跪得痛快,可心裡究竟有多不情願,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李二問他:“有何貴乾啊,公子?”
趙眠道:“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你要死了。”趙眠輕飄飄道,“我說的。”
李二眼角一抽:“這又是為什麼呢。我們昨日不是討論過這件事麼,如果我死了,你找不到解藥也得死。”
趙眠淡定地說謊:“問題是,我的人已經找到了解蠱之法。”
李二怔愣了一瞬:“這是你的好消息?”
“嗯。”趙眠雙目似冷箭一般地看著李二,“我留著你沒用了,你必須得死。”
李二低頭沉思,而後搖頭,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不太懂。你找到了解蠱之法,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也確實留著我沒用了,但我……‘必須得死’?”
趙眠頷首:“沒錯。”
李二五官逐漸皺成一團:“我說公子,你我無冤無仇,你總是對我喊打喊殺乾什麼。罪魁禍首是熱衷於戲弄世人,把旁人的苦苦掙紮當作看戲的萬華夢,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想中蠱的,很無辜的好不好。你不會那麼殘忍,對無辜的魚販下手吧?”
趙眠道:“萬華夢的雌雄雙蠱,生而一雙,分開則死,所謂兩個中蠱者交合解蠱,不過是為了讓雙蠱合二為一。那麼,若我能開膛取蠱,以從你體內取出的活蠱入藥,再用以飼喂我體內的蠱毒,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李二雙手抱臂,沉默片刻後歎了口氣,像個被迫陪孩童玩耍的少年:“厲害厲害,這些是哪位醫術高超的神醫誰告訴你的?如此聰慧才智,簡直堪比臥龍鳳雛。”
趙眠當然不會告訴李二神醫就是他自己。其實,他也覺得這個說法過於離譜,難以令人信服,但不重要,他要的隻是一個殺人的借口。
他問:“總之,你聽明白了麼。”
李二幽幽道:“你這解蠱之法,我都不知該如何點評。”
趙眠嘴硬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也說過,大丈夫寧死不屈,你李二寧死不嫁。既然如此,我殺你自保,也算是成全了你。”
李二看著趙眠許久,忽然眉目舒展,放棄抵抗一般:“行,你動手吧。”
李二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似乎篤定了他不會動手,隻是說說而已。
趙眠寒聲道:“你好像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
李二揚了揚眉:“不然?能在短短幾日就找到破解雌雄雙蠱的解法,你還不至於有那個本事。萬華夢的蠱要是真這麼容易解,那些被萬華夢逼婚的東陵權貴也不用要死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