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剛過, 周懷讓疲憊地從太子殿下的風齋裡走了出來。
今日的太子殿下略微有些不對勁。從嵇縉之的課上回來後,殿下先是去了一趟禦書樓,沒待半個時辰就麵若寒霜地回來了, 然後命令自己陪他下棋,握槊,射覆……愣是玩了整整一下午。
太子殿下偏愛獨處,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需要他打發時間, 他便是累死也甘之如飴。
此時,殿下正在沐浴, 不需要人在旁陪伴。他出來在門口守著殿下, 看到沈不辭從外麵回來, 拉著對方講述了他下午的離奇經曆。
“殿下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周懷讓開心又納悶,“玩什麼都不專心的樣子,下棋輸了我三次!”
沈不辭沉思片刻,道:“北恒王今日也稍顯怪異。”
周懷讓瞪大眼睛:“小王爺怎麼個怪異法?”
“他要我同他比武切磋。”沈不辭頓了頓, “然後讓我一劍把他敲暈,好讓他醒來直接到晚上。”
周懷讓:“……”
沈不辭抬頭看向天邊高懸的圓月:“他們二人如此, 應當是因為馬上正月十五了。”
“對, 這是最後一次了。”周懷讓望月喟然,“過了今夜,咱們殿下終於能解脫, 咱們也不用事事與北淵綁定了。”
沈不辭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但還是順著周懷讓的話“嗯”了一聲。
這時, 兩人身後傳來一聲輕嗤:“你們似乎很期待今夜早點結束啊。”
周懷讓轉身瞧見小王爺, 有些奇怪為何對方還穿著奔泉書院的校服,怪好看的就是了。
“可不是嘛小王爺,今夜結束殿下可算可以回南靖了。我們離家已有近一年, 東宮屋簷下的燕子蛋都下兩窩了吧。”周懷讓思鄉情切,“我大南靖國泰民安,吏治清明,弊絕風清,斷不會像北淵東陵一般有那麼多糟心事,日子過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魏枕風笑了笑:“說得真好聽,本王都想跟著你們回南靖長住了。”魏枕風想到了什麼,笑意微收,“隻可惜……”
“吱呀”的一聲打斷了三人的對話,風齋的門開了。趙眠走出來,看到門口排排站的三人,問:“你們全杵在這作甚。”
剛出浴不久的太子殿下身著和小王爺一模一樣的白衣校服,身若霜雪卻難掩麵容舉體之華美,神態瞧著目中無人,眼角又沾染上了化不開的澹豔,宛若一朵在皚皚白雪中盛開的人間富貴花。
世間美人千千萬,或清冷,或豔麗,或溫潤,但很少有美人能像太子殿下一樣奢華矜貴。因為這不僅僅需要無可挑剔的皮相和骨相,更需要最為強勢的權力和背景作為支撐,美人才能肆無忌憚地盛氣淩人,自信不疑。
世間就這麼一個太子殿下,就這麼一個趙眠。一想到自己即將與他做最親密的事,魏枕風酒未沾唇,心已熱得不像話。
趙眠感覺到魏枕風灼熱的視線,竟不太敢和他對視。他草草看了魏枕風一眼,隻看到了少年滾動的喉結,立即彆開目光,低頭整理他在房中整理了無數次的衣襟,若無其事道:“時辰差不多了,要走嗎?”
魏枕風從太子殿下驚人的美貌中緩過神,聲音微啞:“好。”
兩人齊齊轉身,動作都有那麼一點僵硬。周懷讓和沈不辭在他們身後拱手行禮:“恭送殿下。”
從他們平時住的風齋到趙眠挑選的解蠱之地尚有一段距離,至少要走一炷香的時間。趙眠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深夜的書院格外寂靜,他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就是聽不到魏枕風的說話聲。
魏枕風為什麼不說話。
下午他們小吵了一架,魏枕風那時候可是沒少還嘴頂嘴,怎麼現在像個啞巴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字。
一直這麼寂靜的話,他會越來越僵硬緊張的。
可惡,區區上床這點小事,居然把他引以為傲的太子威儀消滅得如此徹底。
羞恥,丟人。
趙眠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明明前三次他不是這樣的。他已經是足以全然掌控局勢的熟手了,為何還會心慌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也不知魏枕風現下是何種心情。如果魏枕風還像前幾次那般遊刃有餘,言笑自若,他真的會氣死。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陷得更深的那個,趙眠打算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瞧瞧魏枕風的表情,卻聽見魏枕風說:“路黑不好走,要不要牽手?”
魏枕風的語速很快,似乎在開口前已經醞釀了許久,還壓了一個韻。趙眠輕聲吐出一個“要”字,少年的手立刻纏了上來,生怕他後悔一般。
趙眠感覺到掌心一片溫熱的濕潤,不假思索道:“你的手心在出汗。”
魏枕風垂下長睫,輕聲一笑:“因為你讓我緊張了。”
得知緊張的不止自己一人,趙眠心裡平衡了不少:“彆緊張,我們都是熟手了,熟能生巧,我們能做好的。”
魏枕風靜了靜,懷疑“熟手”二字在南靖的含義是不是和在北淵的不一樣。
魏枕風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太子殿下,穿越半個書院,來到那一間偏僻的風齋前。
“是這裡嗎?”魏枕風說。
“嗯。”趙眠鬆開牽了一路的手,推開大門,“進來罷。”
屋子被收拾得乾淨溫暖,床單被褥全是嶄新的,擦得一層不染的桌上放著熱茶和糕點,足夠他們補充體力。
當然,風齋裡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書了。周懷讓似乎是擔心他們解蠱太無聊,往書架裡塞滿了書,塞得還都是趙眠平日看得比較多的聖賢之書。
兩人淨了手,麵對麵站在床前,又開始了一段膠著的沉默。
一個不可一世的太子,一個年少輕狂的王爺,此時此刻不可一世沒了,年少輕狂也沒了,一個兩個看上去都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屋子裡越來越暖,已經到了熱的地步,漸漸熏紅了少年們的臉頰。
先按捺不住的是魏枕風,他試探地發出聲音:“我們開始吧?”
趙眠臉頰發著燙,儘可能高傲地說:“可以。”
掰著手指數了一月的時刻終於要到了,魏枕風卻不敢急了,好像他一著急這一切就會很快的結束,如同夢境一般,一不小心就驚醒了。
魏枕風向前邁了兩步,看著趙眠流玉一般的臉,想讓趙眠放鬆下來,更想讓自己放鬆下來:“那你先給我親一親?”
現在不僅是臉頰了,趙眠的嘴唇也燙了起來:“你快點,孤不想拖到子時又要受那毒發之苦。”
魏枕風不由地笑了:“是,太子殿下。”
趙眠看到魏枕風向他低下了頭,卻沒有著急吻上他的唇,而是先反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