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迷迷糊糊的時候感受到了撫在自己額頭的手掌。那隻手上還有未長好的傷口,掌心粗糙灼燙。
尤利西強迫自己睜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見布魯斯的眼睛。
那雙原本藏著些許溫柔關切的鋼藍色眼瞳也隻剩下死寂。他看見了尤利西斯的動靜,指尖在尤利西斯眼角蹭了蹭,抹去少年生理性的淚水。
他聲音很輕,語調冷然:
“再睡一會兒。”
尤利西斯沒出聲。他和布魯斯彼此對視著,竟然誰都沒有再開口。他們就這樣沉默著,直到尤利西斯先妥協。
他還在發燒,臉頰燒得通紅,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力氣:
“布魯斯。”
“我在。”
他問:
“如果我晚上出門……會看見你嗎?”
布魯斯沉默了。
這是他們間默契的秘密,尤利西斯回避了兩年,現在,他終於試探性地邁出了第一步。
可是……不是時候。
男人的身軀一如往常高大,他也還會對尤利西斯表示關心,他看著床上虛弱的男孩兒,望著那雙異色的堅韌眼瞳,突然想起了那個已經不會再跟他吵架的少年。
他喉結滾動,終究閉上了眼:
“等你病好了再說。”
尤利西斯很快就好了。
他紮好頭發,換了身輕便耐臟的運動服,在往常從不會出門的時間,推開了房間門。而等在門口的,是端著托盤的阿爾弗雷德。
老管家送來了溫熱的牛奶,還有三兩塊兒限量的小甜餅。
他衝尤利西斯微微頷首:“要來點夜宵嗎?”
尤利西斯:“……”
男孩兒盯著牛奶,緊抿著唇。
“我以為……”他說,“我會等到布魯斯。”
阿爾弗雷德望著他,眼神透露出淡淡的哀傷。
老紳士難得會和孩子說起自己:
“原諒我托大,可到底活到這把年紀,尤利西斯少爺,我見證過的事情比你要多。我知道送彆親人,送彆朋友是一件多麼讓人心碎的事。”
他是一位語重心長的長輩:
“但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我幫不了布魯斯,但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尤利。”
可惜這時候的尤利西斯認死理。
他知道阿爾弗雷德是好心,可他按捺不住。
他問:“布魯斯讓你來的?”
阿爾弗雷德微微欠身。
“是我自作主張,”他將餐盤遞到尤利西斯手裡,“至少我真的期盼尤利西斯少爺用餐愉快。”
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尤利西斯喊他:
“阿爾弗雷德。”
“有吩咐嗎?”
尤利西斯擎了擎托盤,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又驀地消失。
他同樣欠身:
“謝謝。”
他收下老管家的好意,喝光牛奶,也吃了一塊小甜餅。他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再出門,可他突然發現,從前仿佛觸手可及的“秘密”,此時此刻,他再找不到任何線索。
尤利西斯茫然了。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不說已經不會再邀請他的傑森,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都沒有真正瞞過尤利西斯,一直以來尤利西斯都覺得是因為自己退縮。但現在,當他們把“邀請”撤銷,尤利西斯竟然真的,找不到任何痕跡。
他這才明白,什麼叫對著他隱藏秘密。
布魯斯越發神出鬼沒。
他有時候一天都不會出現在莊園裡,有時候身上臉上都帶著不加掩飾的傷。他會在遇見尤利西斯的時候打招呼,但也僅此而已,好像尤利西斯發燒時候睜眼就能看到的他是錯覺。
終於,尤利西斯忍不住了。
他找準時機,衝到了布魯斯麵前。
他還在青春發育期,抽條了身高卻依舊單薄。少年眼中滿是執拗,仰著頭死死盯著布魯斯:
“我們談談!”
布魯斯表情淡淡的:“我很忙。”
尤利西斯問:
“那麼你和傑森談過了嗎?”
“……”
世界在這瞬間陷入了死寂。
終於,布魯斯好像妥協了一樣,讓步:“那就談談。”
他們麵對麵坐在沙發上,彼此對視,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尤利西斯最先失去了耐性。
他問:
“傑森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看見布魯斯疲憊合上的眼,聽見他無力的嗓音:
“車禍。”
布魯斯的說套好像練過無數次,把傑森和他吵架之後出國散心,然後在國外遇到事故車禍去世整件事兒清楚地敘述了一遍,說得他自己好像都要信了。
尤利西斯望著他,望著那雙微微回避的眼,突然嗤笑一聲。
“布魯斯·韋恩,”尤利西斯喊了他全名,“你覺得我是傻子嗎?”
“……”
布魯斯說:“不,隻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尤利西斯打斷了他:
“那你就說啊!你把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
回以尤利西斯的,隻有沉默。
毫無疑問,那場談話不歡而散,而所謂的“談談”緊接著又發生了無數次。
尤利西斯能清楚地感受到布魯斯在忍受他,但就算這樣,布魯斯也沒有鬆口。
直到最後一次吵架。
尤利西斯看到了布魯斯的藏不住的疲憊。
男人並不是對養子的死無動於衷,相反,他的情況也很糟糕,糟糕得好像繃緊的弦,隨時處在斷裂的邊緣。
尤利西斯不知道這幾天他去哪兒做了什麼,男人眼中全是血絲,明顯休息不足,可他不容許自己躺下,而是繼續前行。
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應該催促布魯斯去休息,但他最終還是站到了布魯斯麵前,依舊是要“談談”。
他全身緊繃,認真地向布魯斯要答案:
“我不打算參與你們的秘密,我隻想知道傑森的事,你真的完全不打算告訴我嗎?”
“尤利,”布魯斯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你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一樣。”
他說:
“……我犯了錯誤。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
尤利西斯驀地冷笑。
“你說的錯誤,是帶傑森,帶我回來,是嗎?你後悔遇見我們了是吧?”
“尤利西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少年沒有理會,莊園回廊中響起他急促的腳步。他飛速奔跑,回到房間拿出精心保存的文件,重新站到了布魯斯麵前。
那張簽過一個名字的協議保存完好,紙張依舊雪白,都沒染上一絲歲月侵蝕的黃。
尤利西斯舉著那張沉甸甸的紙,執拗地望向布魯斯:
“你承諾過我‘永遠’,現在還有效嗎?”
布魯斯點頭。
尤利西斯繼續問:
“如果我簽字,那我和傑森也……一樣了吧?你會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布魯斯沒有回答。
他看著尤利西斯,又好像透過尤利西斯在看那個更加叛逆、執拗的少年。
他犯過錯,他想。
他把那個孩子帶進了不該屬於他的戰場,並且失去了心愛的孩子,他不能再犯下同樣的錯誤。何況……尤利西斯之前的態度那麼清晰。
布魯斯重複了他之前的話:
“尤利,傑森死在車禍裡,你該接受這個事實了。”
“放屁——”
尤利西斯不是真正生活在上流社會的公子哥,他也曾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他什麼都懂:
“布魯斯·韋恩,你他媽到底把我當什麼?把傑森甚至迪克阿爾弗雷德當什麼?你什麼都不說,你給我這麼荒謬的答案指望我相信?你到底想怎麼樣!”
積累的痛苦與失望爆發,尤利西斯甚至口不擇言:
“好,你現在不說就永遠不要說了,你根本就是個自我到極點的獨·裁·者!Fuck you Bruce!”
那張曾經承載著希望與承諾的收養協議被撕成碎片,洋洋灑灑落了滿地。
尤利西斯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沒有再跟布魯斯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