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開始有一點理解,為什麼吵完架後,不管是迪克還是傑森,第一想法都是離家出走了。
或許因為尤利西斯自己對家有執念,又或者是他確實很少有強烈的自我表達,尤利西斯總能很好地融合進“家”裡,直到這次——他也和布魯斯吵了起來。
而這次吵架,甚至已經發展到近乎“決裂”的地步。
尤利西斯和布魯斯站在各自的立場,任誰都不願,也不能退後一步。
——和布魯斯,沒法談。
你永遠不能否認布魯斯對你的在意,同時,你也無法否認,布魯斯·韋恩是一個有主見,並且過於堅持自己的人。
他比你年長,比你成熟,比你有閱曆,他堅持自己認為的“正確”,要求你也貫徹下去。
而這一點,對於日漸長大,有了自己想法的少年人來說,就是矛盾的起點:
傑森也好,迪克也罷,甚至包括現在的尤利西斯,他們每個人都開始擁有自己的思維與想法,有自己的念頭與堅持。可布魯斯似乎還沒認清這一點。或者,他認清過,隻是沒能來得及解決問題,並且……不會再有解決的機會了。
他將軀殼鍛煉得強大堅韌,可困在那具身體中的靈魂卻是脆弱的。
布魯斯同樣習慣將問題歸咎於自己,在事情發生後陷入深深的自責與痛苦,而一向做得到清醒冷靜的他,竟然也會被這樣的情緒所感染蒙蔽,選擇了一條崎嶇的路。他認為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他這樣做,是為你好。
他錯了嗎?
傑森錯了嗎?
尤利西斯錯了嗎?
這是個無解的答案。
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單純黑白的對錯可言,尤利西斯也不想爭辯對錯,他隻想知道答案,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滿腔的痛苦應該向什麼地方傾瀉。
他不想再和布魯斯說廢話了。
既然布魯斯不願意說,那他就自己尋找答案。
尤利西斯想通了就做,當場回房間開始收拾東西。他雖然讀的是寄宿學校,但之前確實是一有時間就回韋恩莊園,隻把宿舍當做臨時休息的地方。
但現在不是了。
尤利西斯開始想辦法。
十四歲的少年人並沒有什麼特殊技能,他在韋恩莊園的時候隻學過些許搏擊用以防身,現在倒是有點後悔沒跟傑森選擇一樣的課程。
但尤利西斯也有自己的辦法。
他從庫拉克——那個傑森葬身的地方開始入手。
感謝現在發達的網絡,就算是那個遙遠的,並不太平的彈丸小國,依舊有網絡的存在。
傑森·托德的死在當地登上了新聞。說是年輕富二代租的車出了事故當場爆·炸,而坐在車裡的人來不及逃跑,葬身在那場爆炸裡。
尤利西斯一個一個翻閱著那段時間的公眾和私人平台,確認那兒確實發生過爆·炸。不過在傑森那場爆·炸相差無幾的時間裡,有人說他聽到了附近的廢棄廠房裡傳來了爆·炸聲,不知道是又有幫派火拚,還是什麼其他的糟糕事件。
尤利西斯把這些內容一一抄在筆記本裡。
同樣的亂七八糟不知有沒有用的內容,尤利西斯已經手抄了大半個本子。
而這時候,距離他和布魯斯的吵架已經過了五天。
他是從韋恩莊園搬回了學生宿舍,但對他來說,他隻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想辦法調查,無所謂在哪兒。他甚至一改往常乖巧聽話的形象,課都翹了大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在查找真相,但有些人並不這麼認為。
一是係統,二是他的部分同學。
係統就不用說了。
它發現尤利西斯從韋恩莊園搬出來的似乎簡直失望透頂,連諷刺尤利西斯的時候都沒什麼精神:
【廢物廢物廢物!尤利西斯你怎麼可以廢物成這個樣子!都年多了吧,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沙漏還沒有滿!你怎麼想的?就這麼放縱自己嗎尤利?】
尤利西斯完全不想理它。
係統就算不高興,還是要說:
【而且,尤利西斯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好不容易在你任務目標身邊給你騰出位置,你竟然走了?你怎麼可以就走了?你應該在任務目標身邊才對吧?難不成你在……愧疚?哦是了,你在難過,你在愧疚。哇哦,你對那個什麼傑的比對任務目標的在意還要深嗎?你可真是——分不清主次啊!不過沒關係,你知道的,他已經死了……你總不會希望你的任務目標再因為你出點什麼事兒吧我可愛的小尤利?】
尤利西斯停住了。
他手中還握著水筆,塑料質地的筆在他指尖發出細微的擠壓聲。
【係統。】尤利西斯輕輕喚它。
係統仿佛有點受寵若驚:
【尤利竟然主動跟我說話了?想跟我說什麼~】
它聽見少年逐漸開始低沉的聲音: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係統驀地笑起來,從嘿嘿嘻嘻的低笑到哈哈哈的狂肆大笑,好像一個貨真價實的惡毒人類。它笑得沒完沒了,好一陣才正常一點。
【好啊,】它說,【我喜歡你的乾勁兒和……天真,小尤利真的長大了,長大到已經開始想要殺死我了。沒關係,我原諒你。】
它笑:
【我等著你哦~】
尤利西斯對著看不見摸不到的係統隻能放狠話,但到他同學那兒,就不用了。
他逃課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查詢真相,但在某些人眼裡,卻是另一番解釋。
畢竟同學兩年,他們知道尤利西斯是住在韋恩家的,知道尤利西斯和傑森認識,也知道尤利西斯沒事兒就會回到韋恩莊園,像極了他們臆想中的形象。
他們故意在尤利西斯經過的時候叫他,一唱一和。
“嘿,萊茵,布朗女士問你為什麼不去上課,你這幾天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得了吧凱恩,你不知道嗎?韋恩家的養子死了,萊茵估計在為他哀悼呢。”
“真的嗎?哀悼乾嘛不留在韋恩那,回學校不上課,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切,說不定以前才是裝模作樣呢,我跟你說……以前和養子在一起的時候萊茵指不定在想什麼,現在好了,養子死了,他在韋恩莊園混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轉正了是吧?”
“因為能轉正了所以不用裝成乖乖仔了?哈哈哈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就算披上了皮都混不出名堂來。”
“好了,說那麼難聽乾什麼。我覺得吧,他可能是在韋恩莊園呆了那麼久發現布魯斯·韋恩還是沒有給他轉正的意思,乾脆以退為進回學校了哈哈哈,結果人家還是沒有理他的意思哈哈哈哈。說不定他半夜的時候還會對著教堂方向懺悔,‘哦,我有罪,我不該祈禱你死,或者你死前應該告訴我怎麼討人歡心’哈哈哈——媽的萊茵你他媽要乾——”
他話沒說完,臉上已經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同學第一次在尤利西斯那張一向都很禮貌溫和的臉上見到那樣凶狠的表情,他甚至來不及張嘴,第二拳已經朝他甩了過來。他隻覺得眼前一片黑紅,嘴裡嘗到了血腥味兒。
那天的結果是,尤利西斯一個人和他們一群人打了一架。
尤利西斯受了些皮外傷,但是其他幾個同學也沒人討到好,他們每個人都挨了幾拳,明明人多,卻被尤利西斯的眼神駭到戰意全無。
群架,最後還是意思意思叫了家長。
有是管家來的,有是兄姐來的,幾個少年你推我我擠你的,在看到最後進門的男人時,全都縮著脖子低下了頭。
——布魯斯·韋恩來了。
他們誰都沒想到布魯斯·韋恩竟然真的會替那個萊茵出頭。
他們甚至不敢說到底為什麼和尤利西斯打起來了。畢竟他們拿傑森開玩笑,而傑森跟尤利西斯不一樣,那是正經走過程序的養子,甚至人家才下葬不久,屍骨未寒。
他們期期艾艾,說是和尤利西斯鬨著玩兒,一個一個排著隊去跟尤利西斯道歉。
布魯斯全程沒有發言,就是看著,好像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再然後,辦公室被留給他們兩個。
尤利西斯臉上帶著傷,金藍異色的眼眸將目光落在無人的窗外,望著逐漸落下的夕陽,完全沒有理會布魯斯的意思。
而布魯斯也在沉默。
他望著少年的背影,心情凝重。
尤利西斯和傑森是截然不同的孩子。
傑森是活潑的,急躁的,甚至有些正義感過頭的少年。他有一套自己的認知看法,他出身於犯罪巷,卻比誰都嫉惡如仇,他對待惡霸的態度比布魯斯還要偏激。
這也是布魯斯和傑森的矛盾點之一。
但尤利西斯不是。
尤利西斯是個安靜的,聰明的,甚至有些執拗的少年。他有自己的主意,有些認死理。他同樣出身不好,適應得卻非常快,他仿佛和這個世界劃開了間隔,明明看似融入了校園,卻又有著無法隱匿的距離感,隻有很少數的人能真正牽扯到他的心神。就算是他願意卸下防備的家人們,尤利西斯都是本能地,不願意給他們添麻煩。
就連布魯斯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作為家長被叫去學校,不是接受老師的表揚,而是因為尤利西斯打架。
哈,尤利西斯竟然會和那群半大的學生打架。他以為隻有傑森能乾出這樣的事。
……傑森啊。
布魯斯看著少年的背影,想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
他明明可以講出那麼多的大道理,但在這個時候卻也沒什麼可說的。
最後,他隻能狼狽地轉移話題:“阿爾弗雷德喊你回家吃飯。”
尤利西斯終於有反應了。
少年回頭,橙紅色的夕陽落在他臉上,分割出清晰的陰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