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惹我生氣。”
同時,伴隨著毫不留情拍在屁股上的一巴掌。
黑暗中的雙眼猛地瞪大,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而後一點一點,羞恥與委屈從腦袋一點點向全身蔓延。
尤利西斯終於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他安靜地掛在傑森身上不動了。
尤利西斯隱隱能感知到傑森的行動,可他對哥譚完全不熟悉,對死後幾年的哥譚更是陌生到像是外來人口。他不知道傑森到底要帶他去哪兒,隻是乖巧地把自己當做玩偶娃娃,任由傑森擺弄。
直到傑森把他像沙袋一樣丟在機車後座,尤利西斯才提出小小的抗議:
“難受。”
傑森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忍著。”
尤利西斯:“……哦。”
他是這樣“哦”了,但他沒有聽話,而是摸索著攀上傑森肩膀,把自己扶正坐好。
傑森的頭盔不知道怎麼操作的,扣在尤利西斯腦袋上隻有沉寂的黑暗,一絲光都感知不到。
尤利西斯抓著傑森的衣擺,低聲說:
“我可能會要被開除了。”
傑森的嗓音很冰,語氣很涼:
“誰管你。”
尤利西斯說:“……對不起。”
傑森很凶:“閉嘴!”
尤利西斯又不說話了。
這條路仿佛很漫長,長到細碎的雪花鑽進領口融化,在衣服上染出一小片洇漬。
他們或許到了。
這一回傑森沒有再扛他,而是攥住他的胳膊。尤利西斯踉踉蹌蹌地跟在傑森身後,直到撞到一塊兒冰涼的石碑。
戰栗感從尾椎向上湧動。
尤利西斯感覺到傑森在頭盔上操作了什麼,原本鎖得嚴嚴實實的頭罩頓時鬆動。有細微的雪被風送進頭盔,然後被溫熱的呼吸消弭。
尤利西斯在冬夜的風雪中扮演一座雕像。
沉默蔓延,傑森把自由還給他,沒有多說一個單詞。
他知道傑森還在,他在注視著他,在等待尤利西斯給他一個答案,就像當年的少年尤利西斯瘋狂追問屬於傑森的答案一樣。
他慢慢抬起顫抖的手,摘下了頭罩。
月光傾瀉,細雪在光的關注下輕盈飛舞,落入人間,落在地麵的枯草間,落在慘色的墓碑上,落在凹陷的名字裡。
尤利西斯垂眸,睫毛投下一片細密的影子,藏住了他眼中流瀉出的情緒。
“尤利西斯·萊茵”
他第一次,親眼看見了屬於自己的墓碑。
它是簡單的,石碑上甚至隻刻下了尤利西斯的名字,其餘的是大片大片的留白,似乎不需要什麼多餘的話來為這條短暫的生命詮釋。
而尤利西斯隻是看著。
他望著那塊兒墓碑,望著墓碑上的名字,嘴角抽動,吐不出一個字。
尤利西斯一直都知道自己會死,他也從托尼嘴裡知道自己的墳墓在哪兒,更是在和彼得的視頻中看到了那塊兒雕刻了十字架的慘白墓碑。
但那一切,都不如這一刻,這一秒,親眼瞧見帶來的衝擊大。
他好像連眼部的肌肉都僵化了,眼睛支撐不了他轉動眼珠,隻能一直、被迫地,看著。
他聽見傑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知道,我回來後想從我的墓地查起,看看有沒有什麼關於‘複活’的線索……然後,看見了你的墓碑——那個瞬間,我在想什麼嗎?”
傑森說:
“我他媽告訴自己,‘傑森·托德,你果然瘋了。’”
***
從遇到尤利西斯開始,傑森的計劃就被打亂了。
他當然不會不回哥譚,他隻是想再準備得充分一點,但在見到尤利西斯之後,他的胸口開始沸騰,開始惦念有關哥譚的一切。
他要回去。
他要見見那個取代他的新羅賓;
他要讓小醜那個混蛋付出代價;
他要證明蝙蝠俠的幻想是錯誤;
他要和對他的死亡無動於衷的布魯斯算算賬。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傑森和塔利亞之間的關係彼此心知肚明。在傑森提出要回哥譚之後,塔利亞一句話都沒多說,反而為他提供了相當多的裝備與金錢,對傑森回歸哥譚喜聞樂見。
而傑森也就這樣回去了。
他的選擇和從前不再相同。他不打算再效仿蝙蝠俠對犯罪進行打擊,而是選擇由自己控製犯罪。
他開始了解哥譚地下勢力的分布,從黑麵具手下咬出一塊兒肉來,搶了他相當一部分毒品生意。
他了解蝙蝠俠,了解蝙蝠家族,對現任羅賓的作風也有所猜測。他隱匿在暗處,悄無聲息地觀察著。
他思考,他盤算,他布局,他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然後,在那個叫做提摩西·德雷克-韋恩的家夥成為韋恩集團新任執行總裁之後,失去了控製。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他死了,而布魯斯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他還在做他高高在上的蝙蝠俠,他還在荒唐的正義聯盟裡列席,他還讓小醜和其他混蛋在阿卡姆浪費空氣,他甚至收養了新的孩子,把一切都給他……憑!什!麼!
傑森對韋恩集團沒興趣,可他接受不了那些已經擺在他麵前的“不公平”。等他恢複理智的時候,他已經穿著滑稽可笑的羅賓套裝跟新羅賓來了一場肢體碰撞,而提姆·德雷克因為要隱藏身份不好還手,斷了兩根骨頭。
哈哈。
傑森丟下撬棍轉身離開,終於想起來要解決自己身上關於“複活”的問題。
傑森·托德葬在韋恩的家族墓地。
而布魯斯沒有發現他不在墳墓裡,因為看管墓地的人怕被追究,重新掩埋了他破碎的棺材。
傑森嗤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個答案。他一掌刀砍昏嚇得快失禁的守墓人,踏進了寂靜的墓園。
這裡埋葬了幾乎每一個韋恩。
傑森回哥譚之後給自己弄了的紅彤彤的頭罩,他戴著頭罩在墓碑間穿行,好像一個迷失的幽靈。
他漫無目的地穿梭,不時低頭瞄見幾個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他走了好一陣,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傑森·托德
屬於他的墳墓。
又是兩年過去,棺材上的泥土夯實,完全看不出曾經爬出過人的痕跡,怪不得連布魯斯·韋恩那個控製狂都沒有發現端倪。
不。
傑森冷笑。
就算是他剛從墳墓中爬出來,在街頭遊蕩的時候……布魯斯也沒有發現。
死去的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所以不必分出注意力了,是吧?
他自我嘲諷,想要離開沒有任何線索的墓地,卻在餘光捕捉到某個熟悉的名字的時候,再也沒辦法動。
他看見了“尤利西斯·萊茵”。
就在他墓碑旁不遠的地方,躺著另外一個墳塚,寫著尤利西斯的名字。
尤利?
他不是不久前才見到尤利?
他為什麼會在墓地瞧見尤利的名字?
各種念頭衝進傑森的大腦。他想起尤利西斯的變化,想起尤利西斯的回避,想起尤利西斯沒給他解釋的“瞬間移動”。
紅血絲又一次攀上傑森的眼睛。
他瘋了一般衝出墓園,在警方的結案文件裡,找到了尤利西斯的死亡證明。
他看完了案件報告:
小醜女的誕生,小醜的越獄,哥譚曆史博物館的綁架案,同一天發生的其餘案件,還有蝙蝠俠在裡麵扮演的重要角色。
他看見了小醜,哈莉·奎茵的精神鑒定報告,還有附著的,正在阿卡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文件。
他看見其餘被綁架的學生的筆錄,他們用稚嫩的文字敘說了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對尤利西斯的感激。
他看見證物袋的照片,還有現場的其他相片。
他看見炸碎的手機,破碎的背包,還有焦黑的筆記本殘片。
他看見殘破的屍體,模糊的視線捕捉到水珠墜落,看著它在紙質報告上暈開一朵濕痕。
傑森眼前一片鮮紅。
他隻有一個想法。
尤利死了。
死在爆·炸中,在明明已經獲救的時刻,因為救人而絕望地死在那場不該存在的爆·炸裡。
哈!
他死了,尤利死了,但小醜活著,小醜女活著,荒唐而可笑地好好活著!
他的記憶在刹那後開始模糊。
傑森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GCPD的,他清醒之後,才逐漸找回記憶片段。
他去了阿卡姆。
他的理智搖搖欲墜,儘管隱匿了身形,卻真的膽敢單槍匹馬衝進阿卡姆。而阿卡姆,至少它的警備比當年要靠譜得多。
傑森已經不在乎了。
他看到雲層中隱隱亮起的蝙蝠燈,可他依舊一往無前。他掀翻警衛,被當做“劫獄”的罪犯,倒是成功找到了關押小醜的病房。
隔著透氣欄杆,傑森看見了裡麵的人。
小醜依舊是一頭慘綠的發,不過因為缺少材料,沒了慘白的皮膚跟誇張的唇彩,刀疤擴大的嘴角依舊扯著詭異的弧度。他躺在床上翹著腳哼歌,敏銳地發現了傑森,笑嘻嘻地衝他揮手。
我死了。
尤利死了。
可他還活著。
頭罩下的傑森露出肆意的笑。他冷靜地舉起槍,打開了保險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