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大廈這間醫療室其實很寬敞, 至少擺上那麼多醫療器械再加好幾個成年男性都完全沒顯得擁擠。
可當托尼在這個時候站到門口……房間裡的家夥們就開始感受某種無言的壓迫。
主要原因或許在於一向正直果敢的美國隊長竟然在背後說了一點“彆人”的“壞話”,而正在“彆人”地盤上,還接受了“彆人”幫助的巴基也不是什麼好孩子,同樣說了“壞話”。
瞧, 不應該這麼乾吧, 果然被抓個正著。
想是這樣想, 被點名的巴基卻也不能再說什麼。他跟托尼對視兩秒,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托尼冷笑。
很好。
他果然跟羅傑斯那家夥犯衝,美國隊長那小跟班也是。
氣氛往詭異的放向發展了, 史蒂夫的眉頭也皺得更緊。
他斟酌了幾秒,開口:“……托尼,我是……”
原本還在逃避社會性死亡的尤利西斯當機立斷:“咳咳咳咳——”
史蒂夫:“……”
托尼:“……”
巴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尤利西斯身上。
尤利西斯:“咳——嗯。”
很好,他們應該忘記剛剛那茬了……吧?
尤利西斯有些頭疼地想。
說實話, 他沒想到史蒂夫會對托尼有意見,就像他之前也不知道史蒂夫跟托尼會有私交一樣。
……不對啊!你們明明都認識!至於嗎?!
尤利西斯想不明白,但是, 竟然沒有很意外。畢竟他也習慣了,除了與托尼關係特彆近, 又或者事實上非常遠的以外的人,跟托尼有些接觸但接觸不夠深刻的那些——譬如各位老師同學同事等等——似乎都對他有那麼點意見。
遙想當年在MIT,連最欣賞托尼的教授也曾經跟尤利西斯就托尼的為人處世以及氣人方式抱怨半個小時。
但是尤利西斯能夠傾聽學長和教授的抱怨, 不代表他能接受史蒂夫跟巴基也來這一套。
他不得不扛起維護世界和諧的重擔。
肩負重任的尤利西斯這時候自然顧不上自己的小心思了。原本蓋臉的手握成拳頭, 抵在唇邊咳得天昏地暗,確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後, 再清清嗓子, 重新站正。
他站得板正, 好像回到了在軍隊接受訓練的時候, 連表情都變得嚴肅認真,隻有依舊燒灼的耳根與同手同腳走了好幾步的姿勢暴露了他。
尤利西斯:“……”
算了。
他索性大踏步前行,與史蒂夫擦肩而過。借著這一秒,他雙手背在身後,右手戳了一下史蒂夫表明態度,順勢比劃了一下;而用右手手掌擋住史蒂夫視線的左手衝巴基比了根中指。
他動作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收回手,裝作一直很禮貌的模樣,轉而搭在托尼肩膀上把人調了個方向,再推著人家往前走。
“帶路帶路,我沒來過這兒,往哪走?”
托尼難得沒有反駁,順著尤利西斯的力道往前走,忽略惹人煩的老冰棍們:“這邊。”
尤利西斯跟在托尼身後進入另一間診療室。
他自覺極了,進門以後主動解開襯衫,自己翻翻接線,把貼片往身上粘,直直在檢查床上躺平等待審判。
沒有動靜。
他悄悄睜開一隻眼,托尼正倚在門口,目光落在尤利西斯身上,若有所思。
尤利西斯隻好撐著身體半坐起來,攏了攏散開的衣擺:“……嘿。”
他衝托尼擺擺手:
“麻煩注意力集中一下,我還在這兒呢。”
沒有第三雙眼睛在場的時候,尤利西斯還是能做到相對冷靜的,至少現在可以。
他意有所指地開口:
“這就是你準備的約會項目嗎,sir?”
托尼挑了挑眉,聽進去了。
他大踏步走進房間,伸出一根手指就把半撐著身體的尤利西斯給戳倒,然後動作利索地把沒弄好的電極片扯下來,再一個一個貼回去。
他的指尖在尤利西斯胸膛的瘡疤處停頓了幾秒,又若無其事地挪開:
“注意公平,,打斷約會的是某個老冰棍外加速凍罐頭,不是我。”
尤利西斯:“……”
很好,新的外號出現了。
機器一台一台啟動,電子屏幕也一塊兒接著一塊兒亮起,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塊兒放大的虛擬屏幕,隱隱透著熒光。尤利西斯有些不太自在,他忍不住動一動,又挪一挪,結果被托尼一巴掌按住:
“彆動。”
他把尤利西斯的話茬接過來:
“好好配合約會第一項,就當是普通體檢。”
頓了頓,托尼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彆告訴我你連體檢都沒做過。”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下,誠實極了:
“沒做過這麼複雜的。”
他隻在哥譚的時候做過一次基礎檢測,是萊斯利醫生負責的,其中有些項目還是萊斯利醫生鼓勵尤利西斯自己動手。其他時候,因為各種原因,尤利西斯還真的沒有做過檢查,就連去MIT的體檢報告都是係統自動生成,一早就隨著他的檔案偷偷加進學生名單裡——反正尤利西斯是絕對健康的,不會有什麼先天性的生理疾病。
托尼沒說什麼,手指在尤利西斯額頭彈了一下,繼續操作。
尤利西斯隻好配合。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雙眸放空地望向泛著金屬光感的天花板,耳邊響起一台台機器運轉的聲音,再等上一會兒,機器便開始將收集到的身體數據進行數據化,並展現出來。
例如,心跳。
心跳的規律成了心電圖,在屏幕上展示;同時,心臟跳動的聲音被模擬,提取,以其獨特的韻律節奏在診療室中回蕩。
尤利西斯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地,忍不住抬手輕觸自己的胸膛。
隔著皮膚,仿若能觸碰到血肉下的躍動。
托尼正在擺弄另外一台機器,似乎沒有發現尤利西斯的小動作。
尤利西斯悄悄抬眼,虛擬屏幕上是一具跟他一個動作的線條人體模型。他動動手指,屏幕上的人體跟他一個動作。他還想再試試,結果餘光發現托尼要回頭了,立刻又恢複原來一動不動的動作,假裝自己是個塑料模特。
被迫躺平實在是一件無聊的事情。
尤利西斯躺著也看不見屏幕上的數據,托尼又一直很安靜,隻有一些操作的細微聲響。
尤利西斯問:“有什麼問題嗎?”
托尼回他:“沒有。”
男人注視著屏幕上一切正常的數據,重複:“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任何問題。
尤利西斯很健康,每一項指標都在最標準的範圍區間,甚至於他的身體條件,他的五官位置,全部都非常“標準”。
就像尤利西斯那張臉。
他連長相都過於“標準”了。
沒人能否認尤利西斯長著一張好看的臉,但完全稱不上驚豔,或者說,特色。如果不是那雙過於獨特的眼睛……說不定瞧見他的第一印象隻不過是長相端正帥氣的男人,以至於難以留下深刻的印象。是那雙特殊的眸,將尤利西斯這個人變得鮮活。
話說回來。
數據,沒有問題。
可沒有問題,恰恰是最大的問題。
托尼不會忘記他是怎麼發現尤利西斯情況的,包括通過彼得·帕克做的測驗結果。
本應賦予主人安眠的棺材,是空的。
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空”,而是在被發現後,“屍體”憑空消失。就好像“身體”原本存在的意義已經消失,因而它也不必繼續維持虛假的幻象。
托尼是個聰明人,而聰明的人,隻要些許蛛絲馬跡,就足夠他發現更多。
尤利西斯的人生是被操縱過的。
所以他認為他們的相遇是刻意的,離彆是注定的,他自身的存在就是謊言。可尤利西斯自己的認知就是正確的嗎?不儘然。
托尼可沒有忘記在尤利西斯生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未知”,尤利西斯對自身的認知,很大程度上都是來源於那個存在。
或許人總是有偏向性的,就算那個隻敢隱匿起來的東西還沒有從它的角度解釋,托尼已經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尤利西斯。
它才是騙子。
因為時間吃緊,托尼其實沒抽空篩選那些“尤利西斯·萊茵”中到底哪些是他的尤利,但有些問題通過已知條件已經能進行推測。
尤利西斯被控製過很多年。
他的時間線與這個世界不儘相同,但身在其中的尤利西斯,時間在他身上是起作用的。
他現在是自由的,至少是相對自由。也是在獲取自由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們處於同一個世界。
他是用“某種東西”換取的自由,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尤利西斯曾經提過的,從他們身上“偷走”的東西。
他的死亡同樣是真實的。他受的傷,遭的罪,會在接下來的人生中複刻。
他擁有很多具身體……而它們並不是真正的人類的軀體,它們甚至會消失。托尼這幾年見識過太多事情,這件事兒如果不是發生在尤利西斯身上,他甚至都不會覺得奇怪——前段時間他們從地下實驗室裡就出來的變種人女孩兒就有類似的能力,她能製造“分·身”,每一個都能受她操控,同時也能自己行動,“分·身”們對她自己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倒是她受傷的話,其他“分·身”反而會同步傷害。
所以,“死而複生”到底是尤利西斯自己的能力,還是它的?
這個推測,不,已經不是推測了。在這個結論成立的前提下,不論能力是尤利西斯自己的,還是被“它”灌輸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何況尤利西斯還切實擁有瞬間移動這個特殊技能。
對變種人檢測沒有反應,基因檢測是百分百的普通人類,沒有異常因素,沒有活躍因子,血型是最常見的O型血,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尤利西斯是個正常的,普通的,人類。
線索已經很多,但中間似乎一直缺著一點什麼關鍵的東西能將它串聯,解釋清楚所有東西。而這一點……或許尤利西斯自己也不知道。
托尼垂眸,指尖在尤利西斯那塊兒偽裝成手表的腕環上點觸,調出一小片虛擬屏幕。他快速地在屏幕上操作,最後又敲敲,讓一切恢複原樣。
他低頭,額頭與額頭觸碰,交換著彼此的體溫。
“東西戴好了,”他難得這麼直白地講話,“彆讓我找不到你。”
尤利西斯眨眨眼,從晃神中反應過來。
“我知道,”他說,“我一直戴著。”
從被戴上開始,就沒有摘下來過,連嘗試都沒有。
“不過……”
尤利西斯目光向下遊移,眼神透過托尼垂下的領口看向胸口處隱隱透出的幽藍微芒。
他皺眉,手指隔著布料觸碰,微微用力,指尖感受到的不是屬於皮膚的柔軟,而是冰冷的,堅硬的,金屬。
尤利西斯有些懷疑:
“這個到底是什麼?”
托尼給出他說過無數遍的答案:
“一個微型反應堆,你知道,用來給馬克裝甲供能。”
他握住尤利西斯的手,輕輕拉開一點距離,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麼,很喜歡?等我再給你做一個好了。”
尤利西斯沒這個打算:“我要它做什麼,除非再配上一套裝甲啊。”
“那就給你設計一套。”托尼毫不猶豫地應。
尤利西斯整理衣扣的動作一頓。
不對。
就像托尼了解尤利西斯一樣,尤利西斯也非常清楚托尼,他現在這個反應明顯有問題,和他當年單方麵違反約定偷喝酒開始心虛的時候一個樣子。
他又在心虛什麼?
尤利西斯係好了最後一顆扣子。
他直視托尼的眼睛:“我的承諾你知道,你依舊可以問我,什麼都行。所以……你有什麼應該告訴我但忘記說的事嗎?”
托尼裝模作樣地思索,然後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沒有。”
尤利西斯輕聲發問:“真的?”
托尼沉思半秒,回問:“沒有阻攔老冰棍兒和速凍罐頭離開算麼?”
尤利西斯一愣:“……哈?”
托尼驀地露出不那麼真切的笑:“騙你的。”
他說:
“隻是撤銷了權限,把他們關在電梯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