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正在罵罵咧咧。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坐蝙蝠車——雖然這一輛他確實沒坐過——但蝙蝠車除了駕駛位根本沒有舒服的地方,老蝙蝠根本沒考慮過他的隊友,更何況他的對手。
因而,此時此刻,傑森被彆彆扭扭地塞進平常裝“對手”的位置,垃圾話持續輸出,繼續罵罵咧咧。
好煩。
流年不利……都怪老頭子!
自己把哥譚當成眼珠子盯還不夠,結果還把迪克也叫回來了?煩死了!
傑森本來沒有繼續跟蝙蝠家的人再起什麼衝突,可惜他脾氣太爛,看見夜翼的第一反應就是“老子看他不順眼”,然後就打起來了,就,這樣了。
跟迪克比起來,傑森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的頭罩又被打碎一個,麵具完好,可是鼻梁嘴角都是傷,嘴裡都是血腥味兒;他身上也是各種零碎的傷口,迪克那家夥也沒有留手的意思,傑森不小心被電了幾回,整個人都是木的——記住了,以後我也在身上搞點帶電的小玩意兒。
棋差一招,傑森認了,他又不是輸不起。
但是!
我們之間的事兒最後還是要扯到老蝙蝠那兒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是,迪克你他媽又開蝙蝠車出來了?
不是,我讓你找布魯斯問話不是讓你帶著我去找布魯斯問話!
——沒用。
傑森的垃圾話落在迪克耳朵裡不痛不癢,夜翼還是開著蝙蝠車一路風馳電掣,愣是把車開回了蝙蝠洞。而傑森也從一開始的暴躁辱罵,到了後來的冷笑自嘲。
他好像一個單口相聲演員,罵罵咧咧自言自語,也有那麼一絲絲後悔自己今晚不夠冷靜。
但凡他冷靜下來好好策劃,他怎麼可能栽到迪克那家夥手裡?!
都是布魯斯·韋恩的錯!
但是,說實話,傑森現在的情緒也很複雜。
他雖然在跟老蝙蝠對著乾,但他們之間,目前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矛盾。傑森也隻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不太冷靜,不過,冷靜不代表一定有結果。瞧瞧一直冷靜的布魯斯……嗬嗬。
可是,當他坐在蝙蝠車裡,重新回到蝙蝠洞的時候,他還是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複雜與淒涼。
他從前把這兒當做秘密基地,以為這會是他未來奉獻一生的事業。但現在,回不去了。
傑森在一個人等待的時候,找回了些許理智。
雖然這點理智不能阻止他繼續垃圾話輸出,尤其在他聽到未曾收斂的腳步聲的時候。
“所以,你們商量好怎麼處理我了?”傑森咧嘴,任由傷口扯動帶來的痛楚彌漫,“是把我也送進阿卡姆,還是賞我一槍丟進碼頭?放心,我是個死人,我保證查無此人。”
微弱的光出現在黑漆漆的視野裡,後車座壓下的蓋子正緩緩升起。
傑森冷笑,擺出睥睨嘲諷的表情,然後——
傑森:“WTF……尤利?!”
一身黑得快要完美融入夜色的尤利西斯站在他麵前。
尤利西斯:“哇哦……”
黑發青年頓了頓,發出紮心評語:“這可真是
——驚喜。”
傑森:“……”
傑森:“閉嘴。”
傑森:“……放我出來。”
尤利西斯很想滿足傑森的要求,問題在於:
“我不會,”尤利西斯說,“這些東西看上去就很貴,我不敢碰。”
傑森:“……原來我的份量還不如一輛車。”
“顯然,蝙蝠車不是一般的車,至少賣了我也不夠造她的,”迪克一條胳膊搭上尤利西斯肩膀,冒出頭,“怎麼樣,清醒沒有?冷靜下來我就放你出來。”
傑森:“……”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鬥敗了的蠻牛,氣憤卻又無奈地從鼻腔中噴出短促的“嗯”聲。
迪克又從他視野裡消失了,不知道搗鼓了什麼,捆住傑森的束縛解開,傑森終於能從小小的後座裡鑽出來。
他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起身之後連座位上都殘留著些還未徹底乾涸的血跡。傑森倒是早就習慣了這些,他跟沒有感覺一樣,戰術靴三兩步邁到迪克麵前,拳頭毫不客氣地往前砸,拳風帶起迪克燒焦的黑發。
下一秒,迪克的手肘停在傑森胸前,傑森的拳頭停在迪克耳畔。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同收斂了拳腳。
尤利西斯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
他語調染著幾分遲疑:“……不打了嗎?”
一時之間,傑森甚至有點不敢確定尤利西斯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以為你們是靠拳腳·交流感情的,畢竟每次見麵你們都在打。”
傑森:“……喂。”
他那點暴躁焦慮已經在方才的沉思中消散。傑森表情還是不太耐煩的樣子,身上的傷口更是為他添了幾分凶氣與血腥氣。他壓下自己的脾氣,也不再挑事兒,而是雙臂抱胸,目光在尤利西斯身上掃過,語調也低了幾度: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來拜訪阿爾弗雷德,順便吃個晚飯,”尤利西斯回答,“我本來打算和你一起。不過你猜怎麼著——我聯係不上你。”
傑森的眼神飄忽半秒,落在迪克那張五顏六色的臉上,又緩緩移開,沒回應。
好吧,他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因為隻要冷靜下來,傑森確實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畢竟他的計劃裡根本沒有跟夜翼交手並且被夜翼綁走這個場麵。
……都怪老蝙蝠。
他垂眸,抹去乾在臉上的一處血痂,嗓音低啞:“行了,我走了。”
迪克皺眉:“我不是帶你來轉一圈就——”
傑森低吼:“怎麼,還想繼續再打一輪?”
氣氛又一次劍拔弩張起來。
尤利西斯靜悄悄地看著,聽著,注意力卻忍不住被這座巨大的地下洞穴所吸引。
剛剛,在迪克告知他把傑森綁回來的瞬間,餐桌氛圍陷入詭異的寂靜。
大家都有點意外。
阿爾弗雷德反而是最先做出反應的人。
老管家起身,一邊往廚房走一邊發出感歎,說還好他晚餐分量備得足,而其他四個人,全都不說話了。
迪克看尤利西斯,尤利西斯瞄了一眼提姆,再去看一眼布魯斯。
男人放下了餐具。他好像在思索著什麼,長睫在眼底投下陰影。下一瞬,睫毛刷地掀高,那雙深邃的鋼藍色眼眸重新暴露在尤利西斯視線裡,目光就落在尤利西斯臉上。
這一刻的布魯斯看上去竟然出奇地溫柔。
他看著尤利西斯,語調平穩,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說:
“要去蝙蝠洞看看嗎?”
尤利西斯愣住了。
這是闊彆數年,遲到已久的,關於“秘密”的正式邀約,是尤利西斯以為事情已經翻過頁,不必再提起後,意外得到的,邀請。
他張張嘴,唇瓣幾次觸碰,喉嚨卻黏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好一陣,他才努力找回聲帶的振動:
“……蝙蝠……洞?”
“是的,”布魯斯回答,“可以從這兒直接過去,蝙蝠車就停在那兒。”
頓了一秒,他說:“傑森也是。”
尤利西斯:“……”
其實你不用補充這半句的。
話是這麼說,尤利西斯卻沒有提。他抿嘴,拳頭攥緊,又鬆開,短短幾秒鐘他好像做了很多心理鬥爭,複雜到他說不出來。
但結局很明顯,尤利西斯到底站了起來。異色雙眸眼底蘊著某種難過又欣慰的歡欣,他嘴角上揚,聲音清晰:
“好。”
然後,他就站到了這裡。
蝙蝠洞很大,分著各種區域,有很多複雜的,尤利西斯看都看不懂的東西,也有幾個例如奇怪的恐龍模型或者巨大硬幣之類的另一種看不懂的東西。
尤利西斯沒問,而是跟著迪克快步走過去解救傑森,但被“解救”的傑森好像不太領情,依舊是一副一點就炸的爆竹樣子,字裡行間都是挑釁:
“是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擅自帶我過來的,我他媽沒有義務配合你,。”
迪克也快繃不住了。
雖然在很多人眼裡,從前的是個積極向上的好脾氣男孩兒,但其實並不是那樣。迪克看起來脾氣是比較好,但那隻是因為他傾向於“和平”,他希望事情能往好的方麵發展。事實上,他和布魯斯從本質來說是相似的,迪克根本不是什麼好好先生。
他今晚已經忍傑森很久了!
他咬牙,聲音染著涼意:“你確定?,我看你還是不夠冷靜,或許你需要我來幫你清醒清醒。”
他們對這種“交流”是習慣的,至少在他們倆做羅賓的時候也都這樣交流過。但這一幕落在尤利西斯眼裡就不那麼正常了。
卷發青年不由得皺起眉,清了清嗓子,在確認那兩個衝動的家夥都在聽自己說話之後,開口:
“要打出去打。”
尤利西斯說:
“但凡碰壞一點……”
他伸手,指向看著就很貴的蝙蝠車,看著就很貴的蝙蝠戰機,看著就很貴的蝙蝠電腦,以及各種各樣的東西儀器啦工具啦等等等等,語調平靜:
“我不會承擔一分錢。”
傑森:“……”
迪克:“……”
到底還是年長些,而且經驗更豐富的迪克抓了把頭發,鬆懈了力道,倚在
車上:
“算了。”
那雙藍眼睛疲憊地眨了眨,低聲道:“隨便你。”
但凡有人先行退讓,傑森就有點僵硬。他站在原地,扭頭,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他站了一會兒,甕聲甕氣地咬牙:
“你知道就好。”
但說完,他也沒像剛才那樣立刻邁步,反而依舊在蝙蝠洞裡站著,像是一具嘴硬安靜的滴水獸雕像。
尤利西斯看了全程,似懂非懂。
迄今為止,尤利西斯依舊不知道蝙蝠家的成員到底該怎麼相處——專指戴上麵具後的。但尤利西斯知道不戴麵具的時候,他們會怎麼相處。
他見過迪克大呼小叫地跟傑森擠在一起打遊戲,也見過傑森哈哈大笑地搶過迪克的零食全塞進自己嘴巴。那時候的他們,明明很放鬆。
但尤利西斯也有彆的發現。
儘管他終於踏入了他錯過許多年的“秘密”,但他終究還沒適應好這種感覺。既然如此——他應該把事情變成他擅長的。
比如,把這兩個家夥,從地下揪上去。
尤利西斯歎了口氣:“傑森。”
“阿爾弗雷德準備了晚餐,”他問,“要不要上樓坐坐?”
迪克沒出聲,傑森也沒回答。
他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沒有落點的視角有什麼東西吸引他一樣。
但他這個樣子,足夠說明一切。
傑森有怨氣,有憤怒。
他到現在也沒有辦法拋開這一切,那些在他身體中衝撞的情緒造就了現在的他。或許再過些時間,再遇到些事,那些隔閡,那些痛恨會隨之消散,但在此刻,它們還存在著,橫貫在彼此之間。
尤利西斯不是傑森,他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他,但至少,他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談。
因為傑森還在乎他,在乎他們。
如果不在乎,傑森對他們就不會有這樣激蕩的情緒了,反之亦然。
雖然……尤利西斯給他們遞台階或許也解決不了問題。
但是,他還能指望誰呢?
指望跟傑森打得天昏地暗的迪克?被傑森送進醫院的提姆?鋸嘴葫蘆一般的布魯斯?拿這群家夥沒辦法的阿爾弗雷德?
終究是我扛起了所有。
尤利西斯低聲道:
“我跟布魯斯吵架的時候,我也離家出走過。”
他說:
“我一直告訴自己,隻要布魯斯來跟我說點什麼,哪怕一個單詞,我都可以跟他回家。”
“結果……你知道的。”
尤利西斯笑了一聲:
“是打完架餓著肚子回去生氣,還是上樓享用阿爾弗雷德的好手藝。決定權在你。”
傑森還是沒有說話,但他僵硬的背影已經一點一點軟化了下來。
迪克眨眨眼,悄悄對尤利西斯比了比大拇指。
生氣過了,他關切的心思便占了上風。迪克知道事情或許很複雜,但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