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知道樓上有熱氣騰騰的美味晚餐,有足夠一家人休息養傷的好環境。
他刻意加重了腳步聲,然後一把摟住尤利西斯,胳膊架在比他都高的青年肩膀上,把人拖著往裡走。
“……我剛剛就想說,嘿,尤利,你長得好像有點快?”
尤利西斯往後瞄了一眼,順從迪克的力道:“這個嘛……我記得你今年二十四了?”
“沒錯,怎麼了?”
“說來話長。但是,我現在是最年長的了。”
“……哈?什麼意思?”
傑森聽著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腳步躊躇了幾秒,果斷地向著莊園的方向邁步。
他皺著眉,整個人顯得有些躁動,但終究沒有退縮。
四年。
在他錯過的時間裡,蝙蝠洞變了樣子,老蝙蝠的裝備一直在更新換代,顯然韋恩集團效益不錯,盧修斯簡直操碎了心。
他腳步沉重,餘光卻一直在搜集信息。
訓練場的設備換了,好像加了更新的模擬對戰機器;這兒也變了,那兒也不一樣,甚至還開辟了一些他死前沒見過的新地盤。
下一瞬,傑森的視線凝在了玻璃展示艙上。
他頓住了腳步。
他沒有跟隨前方的腳步聲繼續向前,而是換了方向,走到在蝙蝠洞中極為顯眼的那個展示艙前。
他伸手,戰術手套上還沾著塵土與血痕,落在玻璃上,將光亮的玻璃染上些許塵埃。
展示艙裡,是一套羅賓製服。
傑森認得出來,那是自己的。
在這個瞬間,傑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有想,隻是看著,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套本應拋卻在歲月深處的製服,玻璃上倒映出他空白的表情,舊日的製服與今日的他朦朧著重疊,交彙成一處無言沉痛的畫麵。
他已經穿不下這套製服了。
但至少,他在這兒見到了它。
傑森在那兒站了很久,久到他感覺到了肢體的麻木,這才邁著沉甸甸的步伐走向原本預定的方向。
他放空了頭腦,本能地邁步,走回了從前屬於自己的房間。
尤利西斯已經在裡麵了。
卷發青年捧著一本詩集正在。傑森進去以後,他便放下書,抬抬下巴:
“阿爾弗雷德把餐送過來了。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傑森坐在桌前,明明是豐盛的餐點,食不知味的,全都囫圇地塞進肚子。他像遊魂一樣簡單衝洗一下就出來,套上阿爾弗雷德不知什麼時候準備好的衣服,乖覺地讓尤利西斯幫他處理傷口。
他沉默著,看見尤利西斯專注的眉眼,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從前。
還是這座莊園,還是這個家,還是同樣的人。
但他又很快清醒過來,眼前的尤利西斯不是當初的少年,連處理傷處的效率都更高了。
傑森嗤笑一聲,終於張口,嗓音疲憊:
“尤利……”
他喊了尤利西斯的名字,又一遍:
“……尤利。”
尤利西斯回應他:“嗯。”
傑森嘴唇闔動,似乎想說什麼,又覺得語言無比蒼白。
他恨過嗎?當然。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死”會那麼“無足輕重”,好像他的人生如同笑話一樣。但現在,他又覺得自己的“恨”有些滑稽。
他沒有被遺忘。
他從未被遺忘。
他說:“我不知道。尤利西斯,你原諒他了嗎?”
尤利西斯已經為他最後一道較深的傷口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結。
尤利西斯聽見了他的問話,也回答了:“我怪過他嗎?”
他說:
“好吧,我怪過他,因為他那時候死都不說你到底怎麼回事兒,然後,你懂,他越那樣,我越生氣。”
“但是,反正,你現在回來了,還能在這兒想東想西。”
尤利西斯這麼說著,毫不客氣地在傑森臂膀處的傷口盤一拍,毫不設防的傑森當即倒吸一口氣:“尤利!”
尤利西斯微笑:“我還以為你不會疼呢。”
傑森:“……”
尤利西斯搖頭:“你可真行。跟自己人打成這樣。”
傑森呲牙:“誰他媽跟他自己人!”
傑森:“……”
在尤利西斯的注視下,他到底縮了縮脖子,改口:“……我知道了。”
很好,就是不清楚他知道之後會不會改。
尤利西斯這樣想著,彈出一根手指,把傑森直接戳到床上:
“行了。我不知道你在忙什麼,但是你跟迪克那架打得,你之前的計劃肯定泡湯了。不如趁機休息一下。”
被戳倒的傑森倒也沒掙紮。
他仰躺在從前的房間裡,盯著天花板,任由思緒蔓延。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
“我不會回來。”
尤利西斯:“哦。”
傑森:“……你就這反應?”
尤利西斯已經把醫藥箱重新整理好。他頭都不抬:“不然呢?我也不會回來。迪克讀大學的時候都走了,這個家讓提姆一個人扛吧。”
傑森嘴角抽了抽:“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尤利西斯說:
“無所謂,結果沒差。”
他笑起來:
“你也知道,我一直不想傷害任何人……包括布魯斯。雖然他不會說,但是他會在意,所以我回來一趟。他也明白。”
尤利西斯說:
“反正,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沒有彆的衝突,你知道我一直站你就好了。其他的,你慢慢想。”
他站在門邊,回頭:
“那麼——晚安,傑森。”
傑森沒動。
他還是那樣仰躺著,皮膚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氣中,繼續思考人生。但他還是回應了:
“嗯。晚安。”
***
最近的哥譚確實比較和平。
而最近的蝙蝠俠也確實缺席了夜巡。
儘管隻有幾天,但為了防止某些蠢蠢欲動的家夥當真做些什麼……在迪克、傑森甚至提姆都因傷在休息的今晚,最近著實很健康的布魯斯決定恢複往日裡的威懾。
是的,他該夜巡去了。
就在他換好製服,準備出發的時候,蝙蝠洞裡多了一道呼吸。
布魯斯望過去,是尤利西斯。
青年手裡捧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吹了吹,小小地喝上一口。他看向布魯斯,嘴角翹了翹,將咖啡杯放到一旁。
尤利西斯低聲感歎:“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站到這裡。”
布魯斯回他:“我以為你不感興趣。”
尤利西斯確實不感興趣。
他對哥譚的歸屬感沒有那麼重,他沒有做好為這些事情奉獻的想法。
說實話,尤利西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好在他現在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
他說:“很辛苦吧。”
這個問題聽上去有些可笑,就連今晚一直不苟言笑的布魯斯都沒忍住,笑了一聲。
那絲笑一閃而過,男人戴好麵具,尖尖的兩個“耳朵”為陰影添了一絲駭人的詭異。
他語氣平穩極了:“哥譚需要我。”
尤利西斯不想評判布魯斯的說法,他沒有資格。但他還是有資格問上幾個問題的。
尤利西斯看著他,低聲道:“那時候,我知道你想保護我。”
布魯斯沒有回應。
尤利西斯:“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隻是……如果我們那時候能再坦誠一點就好了。”
“如果,我能鼓足勇氣告訴你們我身上的枷鎖,又或者你對我們多一點信任……好吧,現在說這些已經沒什麼用了。”
尤利西斯抬手蹭了蹭鼻尖:
“你看上去總是那麼——冷靜。雖然這話說起來有點羞恥,可我還是很想問。布魯斯,你真的不知道我,包括傑森,甚至還有當初也跟你吵架的迪克,或許還有提姆?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想要的是什麼嗎?”
這一次的沉默愈加漫長。
尤利西斯忍不住又歎氣。
他覺得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而且夜巡的時間到了,尤利西斯不該繼續耽誤蝙蝠俠的時間。
他無奈地扯扯嘴角:
“我明白了。那麼——”
布魯斯打斷了他。
“我知道。”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
他看向布魯斯。他站在光源下,全身都被製服與麵具包裹著,隻露出鋒利的下頜,與張合的唇瓣。
他聽見布魯斯低沉的嗓音:
“我知道。”
是啊,他知道。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隻是他是一個矛盾體,他要讓自己比誰都理智,比誰都堅韌,他要守住哥譚,守住世界,要竭儘所能,永遠不出錯。
他想。
所以他不能毫無保留地去表達,他不能放任自己,他走在一條孤獨又艱難的路上,他甚至不希望彆人同他走上一樣的路,哪怕是因為他。
可他又不是“機器”,他終究還是有無法逃脫的七情六欲,有對這個世界,對相識的人與事的眷戀。
——如此矛盾。
尤利西斯笑了。
“好吧,”他喃喃,“我們明知道——明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混蛋。”
他向前一步,伸手:
“或許,我還能得到一個擁抱?”
他看見暗夜騎士向他走來,將他裹進自己的懷裡。
這是一個讓人心生柔軟的擁抱,似乎象征著某種隔閡在此刻瓦解。
而布魯斯也終究卸下來那些包裹住他的厚繭。
他在尤利西斯耳邊低語:
“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有多愛你們。”
尤利西斯本能性地屏住了呼吸。
他喉結滾動,整個人繃緊,擁住布魯斯的手下意識用力,指尖在他披風上留下些許褶皺。
下一秒。
布魯斯:“關於你的情況……我希望你可以配合做一次身體檢測。”
尤利西斯:“……”
他默默地,默默地鬆開了手。
卷發青年後退半步,退出蝙蝠俠難得的溫情懷抱,臉上掛回溫和的禮貌性笑容。
“快去夜巡。”
尤利西斯輕聲說:
“還有,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