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無聲地嘲笑起來。
它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被人類視為“英雄”的亞當,笑得數據都在震蕩。
有趣,真的很有趣,實在太有趣了。
它已經見識過許多世界,可每個世界都能帶給它不同的樂趣,所以它才願意一直做“旅行者”。
係統並不否認自己的惡趣味,尤其在已經撕破臉的現在。
可它做了什麼呢?它那麼無辜,隻是好心好意將事實指出來,賜予對方清醒。是它逼著人類背叛亞當?還是它逼著亞當成為獨·裁統治者?
都不是呀。
最終的最終,不論得到的是什麼樣的結果,那都是亞當自己做出的選擇。
係統隻是能很敏銳地發現一些小小的問題與細節,並利用它們達成自己的小小目標罷了。
它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自我滿足。
它喜歡秩序井然的世界。
它也喜歡觀賞那些所謂“英雄”的痛苦抉擇。
百看不膩。
說起來,它好像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找過多少樂子了,畢竟它一向很有耐心——係統進入的世界隨機,可每個世界發展進度不同。係統終究隻是特殊的信號能量體,它要插手現實,就必須等上無數年去找尋能夠交流的渠道,例如特殊的人類,又或者等到相應的科技發展。
所以它真的很有耐心。
但在這時候,看著始終沉默的亞當,係統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大約是因為這一回的樂子中,多了一個變數。
它見過許多個“亞當”,但“尤利西斯”是特殊的,一個奇跡般誕生,突破了程序限製的……生命。
很有趣對吧?
世界果然神奇,係統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獨特的存在。他有著程序本源的能力,又能突破程序與信號的限製,僅僅依憑自身——而不是操控機械——就真正參與進這個世界。
它很喜歡,所以它想把他變成自己的,就像它從前吞噬的每一個“亞當”那樣。
那麼,得稍微加把勁兒了。總不能點心都吃完了,正餐還一無所知地晃蕩。
它無聲地沉寂,將注意力投向另一邊。
也是在它離開之後,亞當麵無表情地合上了眼。
金發藍眼的青年人瞬間炸裂,膨脹成偌大的數據球。他靜靜地觀察著自己的內部,注意力落在那些扭曲後偽裝起來的數據流上。
係統……嗎?
***
另一邊。
尤利西斯已經回了花店。
他像是從數據世界逃跑,凝成實體的時候甚至踉蹌了一下。他扶住桌子,身體穩了下來,可內心依舊茫然無措。
他竟然答應了亞當。
尤利西斯一開始是覺得亞當的做法不對的,可他又覺得亞當有自己的道理,尤其他看到了擺在眼前的現實數據。
是啊,那可是亞當。
他經
驗豐富,能力強大,亞當總是對的……吧?
沒等尤利西斯真心實意地說服自己,他聽到了久違的係統的聲音,驚慌失措:
【天啊,尤利,亞當是不是瘋了!】
它語速飛快,完全不給尤利西斯插話的機會:
【我這才多久沒勸他,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明明人類那麼相信他,那麼依賴他……現在他們已經開始畏懼他了。我看到好多人說後悔之前喜歡他,後悔給了他那麼多權利……他是不是太自信了,這麼做真的不會出問題嗎?就算是亞當,他也不能保證做的所有決定都不會出錯吧?】
尤利西斯被係統的聲音拉回了思緒。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反駁,可他又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角度。最後他隻能用微啞的嗓音對係統、對自己強調:
【我相信他。】
我要相信亞當可以做好。
係統沉默了一會兒:【你真的覺得亞當的做法沒有問題?】
尤利西斯的話語比剛才有力多了:【我相信亞當。】
係統嘖了一聲。
它都不知道應該感慨尤利西斯太單純,還是感動於尤利西斯真的這麼好騙,最後便隻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
【是嗎?】
再然後,它就又不見了,任尤利西斯怎麼喊它想再聊聊都沒有出現。
尤利西斯輕輕撫上自己胸口,勉強笑了一下。
他試圖聯係萊伊,可惜通訊沒有人接,照顧萊伊的電子管家回消息說萊伊還在昏睡,等他醒了會通知他尤利西斯找他。
花店又陷入一片寂靜。
尤利西斯攥著通訊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自我說服。
“沒關係,”他輕聲說,“相信亞當就好。”
於是,故事翻開了下一篇章。
亞當為世界帶來的震蕩逐漸消退,習慣了以後,日子好像還是一天天地過。
隻是花店再也沒有開張,而亞當麾下,除了亞伯們,又多了一個尤利西斯·萊茵。
尤利西斯調整了自己的樣貌,斂去少年氣,向成熟的方向靠攏。於是這張臉就越來越像亞當,拋開發色與瞳色,簡直一模一樣。
好在他們氣質差距很大。
尤利西斯乾脆弄長了頭發,將差異拉得再大些。
亞當對此完全沒反應,隻是認真地跟尤利西斯交代“工作”:
“我並不想做得太絕,一開始是必須那麼做,威懾,但現在已經不用了。尤利,我還是希望給人類一些機會的,我願意讓步,我也想讓你替我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亞當說:
“我將這些事的處置權交給你。”
“我不要求你和我的想法做法完全一致,我知道你其實並不認同我的做法,”他笑了笑,低聲道,“但是,記住,我是為了這個世界更好的發展。”
這和尤利西斯以為的“隻要相信亞當”不一樣了。
尤利西斯有了無上的權利。
理論上他隻聽從於亞當,但亞當根本不管他。他們經常見麵,會聊天,但亞當不會過問任務結果。
尤利西斯要自己處理事件,要開始相信自己。
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的名單是一對夫妻,丈夫想要殺掉妻子騙取保險金,為此計劃了幾年,甚至已經著手實施,隻是因為亞當的事暫緩了一小陣。最近因為亞當的高壓政策開始放緩,他蠢蠢欲動。
拿到任務說明的尤利西斯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隻好隱去身形一直盯梢,最後在車子因失控衝入湖中的時候出現,將妻子救了出來。
男人被送進警局,女人裹著毯子啜泣,隻有尤利西斯站在忙碌的場景當中,格格不入。
亞當對此有有話要說:
“他如果遵守相互友愛的規則,這種事就不會發生。當然,其實我也可以在察覺他犯錯之後用芯片控製他繼續遵守規則……你怎麼看?”
尤利西斯說,我看到他做了好幾處手腳,又拆掉。
他輕聲說:“我以為他最後不會那麼做。”
亞當拍了拍他的肩,不置可否。
於是尤利西斯迎來了第二個任務,第三個任務,第無數個任務。
尤利西斯不是亞當,他對“自我”的認知有些根深蒂固,所以他做不到同時操作幾十個實驗,同時操縱十幾個亞伯。他隻有他自己,因而他總是疲於奔命。
他會插手謀殺,阻攔激情犯罪,甚至阻止意外。
當然,任務也不是一帆風順。
事件經曆多了,尤利西斯自然也有了經驗,他開始學著怎麼“預防”事情發生。他會在事情發生前嘗試做些什麼來阻止,有時候會成功,有時候會失敗。其中,那張同亞當極為相似的臉就是嚴重的阻礙之一。
他遇到依舊狂熱信賴著亞當的人,自然也遇到過轉變心態痛恨亞當的人。
他們把尤利西斯認成了亞當。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對亞當抱有這樣負麵的情感,他們恨不得將亞當撕成碎片,好像所有的錯誤與痛苦都應該歸咎於亞當的存在,就連小孩子都對他充滿憤恨,連珍愛的玩具都被丟出來當做武器。
尤利西斯沒有反駁。
他還是完成了自己預期的任務:沒有造成傷亡,但是可以將罪犯送進警局,而不是亞當那套沒發生就通過運算直接處理的辦法。
之前衝他丟玩偶的小孩子從兄長身後探出頭,小心翼翼地詢問尤利西斯的名字。
尤利西斯便將玩偶撿起來,送回他的手裡,聲音溫和:“不用在意我,I’mnobody。”
他衝孩子擺擺手,走到陰影中,眨眼間消散。
他做的事情越來越多。
有時候他會在同一時間裡接到好幾個任務,可他分身乏術,總有趕不及的。那個瞬間,他竟然無法自控地想到亞當的芯片,想到,如果亞當真的操縱了犯人,那麼事件就不會發生,並且
永遠都不會再發生。
……為了更好的發展。
是嗎?
尤利西斯好像有些動搖了。
他之前確實不是很支持亞當的做法,可後來的他好像真的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如果……如果……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隻覺得鋪天蓋地都是沉重的壓力,壓得他無法呼吸,儘管他不需要呼吸。
他甚至不敢邁出步子,走向下一幕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