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江恕下令封殺裴律和林琅,《金色的傳說》劇組也斷掉資金鏈,一時間,裴律在圈內可謂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程度,人人都當他瘟神一樣。
對於江恕的報複,裴律早有心理準備,但如果隻是他一人遭受報應也罷,可當他看到網上關於學長的“小三”傳聞時,他徹底坐不住了。
他不能接受純白無辜的學長遭受這樣的汙蔑,在經過反複的心理準備後,他終於下定決定來向江恕低頭,順便……簽離婚協議。
早上九點鐘,杏黃色的陽光從明淨錚亮的玻璃窗裡透進來,穿過紅天鵝絨的窗帷,把客室照得雪亮。
客室清一色的複古家具,江恕的外祖母是英國人,去世前給他留下不少昂貴的古董家具,包括黃檀木的桃花芯木櫃、“帝政時期”的橡木櫥櫃……色彩華麗複古,恪守嚴格的對稱法則,奢華中又顯示出權威和莊嚴。
裴律站在曾經屬於他的家裡,卻有些手足無措。
江宅的仆人們正在屋內團團轉地忙著,換洗天鵝絨的窗簾、擦拭古董家具、烹飪早點……每個人都各司其職,井井有條,一絲不亂。
沒有人往裴律這邊看上一眼,完全把他當空氣。
這種被刻意忽視的陌生感覺,是裴律很久沒體會到的。
秘書喬西正在指揮廚師長準備今天的早餐,他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眉眼清雋泠然,說不出的端莊得體。
“奧比昂酒莊剛送來幾瓶白葡萄酒,擺上。”
“老板最近胃口不太好,這道蟹肉小餃子太油膩,撤下,換上一份冰糖燕窩。”
“鱸魚不怎麼新鮮了,今天的魚類都全部重新采購。”
“把這個秋葵綠釉如意瓶擺在餐桌上,再去後園摘幾朵綠玫瑰,正好和今天的餐具配色。”
“好的。”
……
喬西一絲不苟地指揮著,他清秀的臉上架著銀絲邊框的眼鏡,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儘職儘責。
發覺裴律正在觀察自己,喬西躬身行禮,聲音溫雅好聽:“裴先生,請你再稍等一會兒,老板還沒起床。”
他微微欠身時,絲綢般的長發在他臉側滑過很好看的弧度。
裴律不自然地抿唇,喬西表現得越是周到體麵,他心裡越是不自在。
作為江恕的貼身秘書,喬西為人彬彬有禮,工作極其有效率,一舉一動都精密得像個機器人。
在喬西麵前,裴律總是沒有底氣,覺得自己的氣度儀態比不上他的從容不迫。
裴律甚至懷疑過這位容貌氣度不凡的秘書,是不是私下和江恕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為此還和江恕鬨了不少彆捏,但一旦涉及正事,江恕卻從不會慣著他。
沒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裴律抬頭看向正對著大門的那副巨大油畫。
這是江恕母親的畫像,女人一身碧玉色絲綢裙子,裙邊用金線繡有玫瑰花,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掛著一大串祖母綠寶石項鏈,高貴美麗至極。
江恕性格屑到那種地步,一張嘴刻薄得讓人簡直羞憤欲死,但在情場上卻無往不勝,除去他出手闊綽以外,更多要歸功於這張從母親那裡遺傳到的俊俏臉蛋。
這幅油畫整整掛在江宅三十多年,直到江恕結婚,他也沒取下這幅油畫。
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裴律很擅長剖析人性,通過了解江恕的過去和童年,他發現江恕有很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結。
他深愛自己的母親,並憎恨傷害母親的父親。
江恕的父母是家族聯姻,早年還算幸福美滿,奈何他父親想享受齊人之福,鬨得全家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在江母因病離世前,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處於精神抑鬱的狀態,並數次在兒子麵前發病,給江恕留下極深的心理陰影。
母親過世後,他在回憶中不斷完善對母親的美好印象,並執著於一場忠貞不渝的婚姻,與其說他是在追求真愛,更像是一種對自己童年的補償心理。
江恕在剛成年後的一段時間裡相當荒唐,他不喜歡單身男女,反而喜歡有過丈夫或者男朋友的人。
甚至,他很喜歡和一些丈夫出軌的妻子來往,雖然隻是簡單地聽這些妻子們訴說和抱怨丈夫的不忠貞,但這樣的風言風語傳出去後,那些丈夫們卻很生氣,也影響他自己的名聲。
但江恕卻絲毫不在乎,反而很享受這樣頑劣的惡作劇。
他為人雖然極其強勢,但卻更欣賞母性中具有溫柔、脆弱、堅強這些特質,厭惡父性中的霸道、權威和強硬。
在兩人以往的夫妻生活中,裴律或多或少在利用他這種情結,試圖操控他。
在外麵的人看來,江恕和裴律的相處類似於“霸總嬌妻”模式,江恕對裴律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順,但在兩人的實際相處中,裴律大多是持謹慎小心的態度,小心翼翼地控製江恕的情緒。
他在試圖操控這隻猛獸,想揮舞著鞭子在他頭上為非作歹。
可惜,他最終失敗了。
一旦碰觸江恕的底線,尤其是沾染和他父親相似的“出軌”、“不忠貞”這樣的字眼,他就會變得極其暴躁,甚至刻薄無情,翻臉不認人。
裴律正思索著,江恕從樓上走下來。
他穿著睡袍,臉色看上去還算紅潤,他居高而下地看著裴律,眼神極其冷漠,眼中的輕蔑和惡毒讓人很不舒服。
那種看臟東西的眼神,讓裴律心裡很澀,酸酸的。
江恕也沒管裴律麵上的各種難堪,徑直躺在豪華扶手椅上,他漫不經心挑選書架上的黑膠唱片,語氣淡淡道:“想清楚了?”
裴律強壓下心底的苦澀,上前問道:“你……學長那些新聞是你做的?”
聽他質問,江恕冷冷地笑,又露出那種怪異的表情。
看到他嘲弄的表情,裴律有些想發火,但他突然意識到,如今自己的撒潑對江恕沒有任何意義,他再怎麼故作姿態,江恕都不會再耐心哄他。
裴律骨子裡還是有些怕他的,再次質問時,下意識地放緩了語氣,甚至有些卑微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是我對不起你,你的報複儘管衝我來,可學長他沒有對不起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江恕聽得很不耐煩,他隻想裴律趕緊簽字滾蛋,不想聽他說這些有的沒的。
他點燃一支煙,眉眼不耐道:“是,是我做的。為什麼?不為什麼,我本來就是這樣惡毒又刻薄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彆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聽得惡心。裴律,你在背叛我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這個結局的,至於你的學長……”
甚至不想提那個讓人胃痛的名字,江恕狠狠皺眉,咬牙切齒道:“怪隻能怪你,沒錯,我就是故意的。”
打蛇打七寸,裴律最在意什麼,他就偏要毀掉什麼。
裴律的背叛是對他的羞辱,是他人生最大的敗筆。
他恨不得讓眼前這人直接物理消失。
看到裴律愈發慘白的臉色,江恕惡意更深,他輕笑一聲,語氣輕浮道:“不過,我確實得承認,學長確實有那個資本讓你戀戀不忘那麼多年。我其實也想嘗嘗他的味道呢……”
江恕膈應周濟慈的存在,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一張讓人怦然心動的臉。
此話一出,裴律駭得險些站立不住,他連忙走上前,近乎乞求道:“彆,你彆動學長,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真的害怕江恕發瘋對學長做出那種事,學長要是遭受那種事,他想都不敢想。
裴律深吸一口氣,語氣卑微道:“我沒彆的要求,總歸是我對不起你。我隻有兩個要求,你要是答應,我立刻就簽字。”
江恕譏諷地笑:“事到如今,你還敢跟我提要求?你以為你不簽我就拿你沒辦法?”
怕江恕發火,裴律連忙解釋:“不是什麼重要的要求,我隻求你這兩件事,以後我就退出娛樂圈,也離開港城,再也不礙你的眼。”
江恕沒說話,他摸著扶手椅上半獅半鷲怪獸的雕飾,表情威嚴睥睨中透著冷酷。
裴律知道他這是示意自己繼續說,緩緩吐出一口氣後,他繼續道:“第一件事,我會讓工作室發出聲明,是我先出軌林琅的,所有的道德譴責都由我來承擔,而你也得做出澄清。這一切都和學長沒有關係,我不想學長被潑上臟水,他是完全無辜的。”
“第二件事,我繼續想拍完《金色的傳說》,也算圓了我少年時的一個夢……拍完這部電影,我就出國,再也不礙你的眼。”
這兩個要求都是和周濟慈有關的。
江恕心裡冷冷地笑:真是可笑啊,曾經的枕邊人在自己麵前低頭卑微乞求,居然是因為自己威脅傷害了另一個男人。
比可悲更可悲,比可笑更可笑。
不再去想這些荒謬至極的事,江恕讓喬西把離婚協議甩在裴律麵前,淡淡道:“你的條件我都同意,簽吧。”
江恕早就在協議上簽好了字,裴律看到離婚協議上的字跡時,心口一痛,鼻子有些發酸。
簽好字後,裴律深吸一口氣,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一切都結束了。
見他簽完字,江恕毫不留情地道:“喬西,送客。”
喬西恭敬地做出送客的禮節。
臨走前,裴律最後一次回頭,輕聲道:“對不起。”
對此,江恕隻是冷笑一聲,他躺在豪華沙發上,一隻手夾著雪茄,另一隻手磨蹭著自己的金屬打火機,打火機冒出滋滋的火花,像是心臟的跳動聲。
他仰望著母親的油畫,聖母也不能比她更美麗溫柔。
金色的陽光中,他緩緩閉上眼,像是在感受母親的懷抱。
***
港城的東郊和西郊之間就隔了條河,一條河的距離,卻像一把尺子,硬生生要給人劃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和東郊極具現代化的繁華街道相比,西郊的筒子樓顯得瑟縮又陰鬱,老舊的牆皮層層剝落,被雨水浸染成灰黑色,住在這裡的租客們就像這座城市的工蟻,是最辛苦的爬蟲。
梨花巷的一間簡約狹小的飯館裡,往日熱熱鬨鬨的飯館卻顯得有些沉寂,倒不是因為用餐的人少了,而是餐客們都若有若無地用眼神瞥向同一張飯桌,甚至連彼此間的寒暄都忘記了。
那張飯桌前有個年輕男人,他點燃一支細細的香煙,慢悠悠地吸著,一張稀世俊美的麵容在煙霧後隱隱若現。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有些冷淡,在這座熱鬨喧囂的小飯館裡,所有人都有些浮躁炎熱,唯有他冷冷清清的。
他就像一把纏滿玫瑰藤的冰刀,其風采令人一見難忘,卻又拒人千裡之外,寒冷得能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