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躺在病床上,窗外的雲層呈現出鉛灰色,沉重得仿佛隨時都要壓在頭頂上,看著那片烏雲,他心裡悶悶不樂。
周濟慈照例在病房陪護,他坐在扶手椅上看文件,一身簡單的素色襯衫,露出的皮膚像從未染塵的百合一樣,他的嘴角一抹淡笑,仿佛嘴裡也含有花香。
他的臉上罕見地戴了一副銀絲邊框的水晶眼鏡,這眼鏡江恕倒是沒見他戴過,但這樣清爽乾淨的模樣看得江恕心癢癢,心裡的那點鬱
氣也散了,忍不住道:“濟慈,你過來一下。”
江恕拍拍自己的床沿,眼神像貓見了腥那樣不懷好意。
周濟慈向來知道他那副德行,頭也不抬地繼續看文件。
他越是對自己不理不睬,江恕越是心癢癢,他想起裴律說周濟慈曾經和前男友玩過角色扮演py,一時心氣不順,口花花道:“濟慈,你這身襯衫,再配這幅眼鏡真好看,像個秘書一樣。要不,你哪天就打扮成這樣,我們來一次,周秘書,你覺得怎麼樣?”
“周秘書?周秘書?”
江恕覺得這個稱呼很好聽,含在嘴裡不停地來回滾動。
他吵得讓人心煩意亂,周濟慈把文件放下,慢條斯理道:“醫生說你傷口還沒拆線,彆整天發情,還有,我要是整天陪你做那種事,誰來幫你看文件?”
因為喬西受傷嚴重,至今都還在特護病房觀察,江恕又不相信他家裡那些親戚,這些天公司的重要文件都是讓助理送到病房,然後讓周濟慈幫自己批改,他時不時會對重大事項做出指示。
江恕笑道:“要是一個月不看文件,公司就會倒閉,那董事會要來做什麼?你彆說,我這些天輕鬆得很,骨頭都懶了。”
他這些年每天都要工作至少十個小時,鮮少給自己放假,連續進醫院的這兩次,他倒是難得徹底放鬆了一段時間,倒是“此間樂,不思蜀”起來。
周濟慈將眼鏡取下,又把看完的文件放在一邊,問道:“為什麼讓我幫你看文件,你就不怕我把你公司的機密泄露出去?”
江恕歎氣道:“除去喬西,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再說,彆人也未必有你這樣聰明。”
見江恕這樣相信自己,周濟慈瞳孔微微抖動,他意味深長道:“彆那麼相信我,有時候捅你一刀的,往往會是你最親密的人。”
江恕笑道:“那你會嗎?”
周濟慈似笑非笑:“我為什麼不會呢?”
江恕的笑意有些許收斂,他神色複雜道:“濟慈,我平生最恨背叛我的人,裴律背叛過我,所以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他,彆讓我失望。”
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他出生優渥,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他擁有潑天的財富,但他並不能把自己的心變得無懈可擊,他依然會難過,會傷心。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江恕看不透周濟慈的眼神,那種捉摸不透的眼神讓人感到一種神秘而誘人的吸引力。
每每看到周濟慈的眼神,江恕就很焦慮,像是被一團黑暗的烏雲籠罩,心情緊張不安。
周濟慈永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就像一本讀不懂的書,你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怎樣為他付出,他明明就在你的身邊,卻仿佛離得很遠,遠在天邊,但儘管如此,你還是想擁有他,想讀懂他。
有時候,深夜裡江恕醒來,看見周濟慈坐在扶手椅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黑色的瞳孔中溫度越來越低,仿佛有酷寒的風掠過病房,他的身上有一種像利劍一樣的冷酷氣息,令江
恕覺得遙不可及,甚至隱隱約約有種不詳的預感。
周濟慈垂下眼眸,轉移話題道:“在老宅那天,秀姐領我回房時,我路過一個鎖住的門,那是什麼?”
提起那個門,江恕的呼吸逐漸急促,他語氣竭力平靜道:“你也看到那扇門了?那是我母親去世的房子,她死得淒慘,江家的人覺得那裡不吉利,於是把門鎖死,像她這樣困死在老宅的女人,也不止她一個,他們也是不怕報應。”
周濟慈問道:“她是怎麼去世的?”
江恕歎道:“乳腺癌,查出來已經是晚期了,她自己也不想治。我生理上的父親是個人渣,我母親是他嫡親表妹,他出軌被我母親逮個正著,明明是他的錯,但所有人都讓她忍,忍著忍著,這不就忍出病來了。”
“她生病那幾l年從來都沒有開心過,隻有和我一起在玫瑰園裡種冬薔薇時,她看上去才會高興些。”
周濟慈問道:“那你母親的玫瑰園呢?我怎麼沒在後院看見過。”
江恕回道:“我把它燒掉了,還燒掉了兩次。”
“為什麼要燒掉?”
江恕意味深長道:“因為我在等待。”
等待一個值得讓他重啟玫瑰園的戀人,等待一個能明白他內心的感動的人。
說完自己的父母,江恕又好奇地問道:“那你呢?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我?”
周濟慈沉默片刻,眼神恍惚道:“我隻記得我養父……我剛和養父一起生活時,他對我的態度很差的,但不管怎樣他都沒放棄過我。後來我們倒是平平安安地生活了兩年,直到他意外去世。”
隆綁架年幼的男孩是為了和傅庭雪交換人質,但當港城傳來老教父被槍斃的新聞時,隆在悲憤之下也曾把槍頂在男孩的腦門,一度想處理掉這個失去價值的工具。
可他最後還是放棄了。
西伯利亞的邊境下,隆頂著大雪,背著男孩在冰沼中艱難地行走,在前往英國的路上,他從未拋下過男孩。
人似乎並不能簡單地以好人和壞人劃分,因為他們一直在灰色地帶裡不停地搖擺和試探,隆當然不能算作好人,他綁架走年幼無辜的男孩,甚至一度想將他殺死。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算作純粹的壞人。
換個角度看,也是他將一個受儘虐待的孩子從那個活閻王手中拯救出來,在那條寒冷的邊境線上,他將自己的外衣脫下,緊緊把男孩裹住。
可他到底觸犯了原罪,所以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在周濟慈長大的世界裡,即使所有人都說隆是個綁架犯,但他一直是將隆視作好人的。
江恕隨口問道:“既然他是養父,那他是什麼時候收養你的?”
周濟慈回道:“大概八歲左右吧,聽他說他是從橋底下撿到我的。”
江恕一聽就樂了:“什麼地方能撿到這樣的娃娃,我也想去撿一個。”
不過,他突然想到傅庭雪那個兒子也是八歲走丟的,心裡不由咯噔一
下:該不會真是那糟老頭子的兒子吧?等等,那這樣的話,這個養父是個綁架犯啊?
江恕剛想說什麼,但看到周濟慈淡笑的神情時,他最終還是什麼沒多說。
因為喬西受傷,調查進度暫時中止,江恕又是花費一番才找到專業調查人士,目前還沒有消息。
他心疼得很:我的心肝命怎麼這樣苦,一個繼父看上去像個變態,另一個養父是個綁架犯,養父還疑似PUA成功了。
他倆正說笑間,主治醫師推門進來,他查看完江恕的傷口,道:“明天就可以拆線了,傷口恢複的還不錯。我看你腰上的那道疤還挺新的,應該也是今年的新傷吧,年輕人彆仗著身體好胡亂糟蹋自己的身體,以後老了有你受的。”
江恕回道:“以後會注意的,不會再輕易受傷。”
想到這次地基坍塌,江恕心中咬牙切齒:到底是哪個刁民想害朕?等查出真相,我饒不了他。
見病人十分配合,醫生滿意地點頭,又囑咐了幾l句。
主治醫生身後有位實習生,那實習生像是有些靦腆的模樣,他低著頭,一直沒說話,隻在本子上記錄什麼。
周濟慈原本也沒在意這個實習生,直到當他掃過那實習生虎口的老繭時,眼神不由一頓。
醫生走後,周濟慈對江恕道:“草莓最近有些拉肚子,我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看,今晚可能不能陪你。”
江恕不滿道:“哎,今晚你就讓我一個人獨守空房嗎?”
周濟慈俯下身,往江恕臉上親了一下:“我明天給你帶銀耳羹。”
他難得這樣主動,江恕甚至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呆愣愣道:“那好,明天你早點來。”
周濟慈點點頭,下午二點,他離開了病房。
這天夜晚,燈光昏暗,隻有零星的幾l盞燈光在閃爍,病房的窗戶映出微弱的光暈。
醫院向來是都市恐怖故事的發源地。
午夜十二點,寂靜的走廊上逐漸響起腳步聲。
一位白大褂推開江恕的病房,裡麵果然隻有他一個人。
江恕像是已經睡著,他背對房門側躺著,身體隨呼吸慢慢起伏。
白大褂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針頭細小的注射器,開口道:“是江先生嗎?我替我師父來查房,順便給您添一劑藥,對你的傷有幫助。”
沒聽到病人的回答,白大褂也絲毫不在意,他將注射器的針頭對準輸液管。
清冷的月光下,針頭的表麵光滑如鏡,閃爍著微弱的金屬光芒,針尖細長而尖銳,像一把可怕的利刃,鋒利而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