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私奔可是一
件醜事,周老爺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兩個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又在同一個屋簷下長大,感情變質簡直再合理不過。
生氣歸生氣,但一段時間後,周老爺躺在病床上時也忍不住開始祈禱:“庭雪是個聰明又堅強的孩子,即使沒有我,他早晚有一天也會發達的,希望他們過得好吧。”
從此後,周老爺開始沒日沒夜地跪在菩薩麵前求保佑。
但一年後,大小姐卻獨自一人回家了。
大小姐是在一個暴風雨夜晚回來的,
老管家聽到敲門聲時,還感到稀奇:誰啊?這麼大的雨夜來敲門。
周老爺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他咳嗽幾聲,吩咐道:“去開門瞧瞧吧。”
這一年裡,他明顯蒼老了很多,女兒私奔對他的打擊很大,他甚至重病了一場,身體沒以前硬朗,鬢間滿是白發。
管家披上衣服去開門,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白影緩緩從門後顯露出身形,雨水順著那淩亂漆黑的長發不住地往下淌,打濕了門前的棕紅色的地磚,在“它”身下逐漸形成一小片水渦。
“啊——”
老管家嚇得尖叫出聲,覺得心臟簡直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腔,哪來的女鬼啊!
“叔叔,是我啊。”
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緩緩出聲道,聲音清脆,濡濕的額發下露出一張慘白又熟悉的臉。
老管家仔細一瞧,驚訝地出聲道:“大小姐,您怎麼回來了?”
不等大小姐回答,老管家興奮地朝屋裡喊道:“老爺,大小姐回來了。”
房子瞬間熱鬨起來,一群傭人伺候大小姐洗過熱水澡,又換上乾燥溫暖的衣物,廚房裡的宋媽也做好了肉粥。
大小姐眼中閃過餓貓一樣的光,粗魯地將一大盆肉粥一掃而光。
周老爺抖了抖報紙,嫌棄道:“慢點吃,彆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從大小姐進門的那一刻起,周老爺就沒正眼看她,但他握報紙的手卻一直在發抖。
大小姐啜泣一聲:“爸爸,我已經二天沒吃東西了,我都要餓死了,你還說我。”
周老爺冷漠道:“是誰當初和野男人私奔的,說吧,你怎麼跑回來的,難道是傅庭雪玩膩你,把你給拋棄了?”
一聽這話,大小姐像炸毛一樣反駁道:“怎麼可能?我願意和他在一起,那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從來隻有我拋棄他的份。”
她這幅趾高氣揚的模樣,像隻小獅子一樣。
周老爺扯了扯嘴角:“好好好,是他的福氣,那你是為什麼要跑回來?”
大小姐沉默片刻,開始抽抽搭搭地哭。
在她的敘述中,她和傅庭雪私奔後去了上海,傅庭雪開始做點小生意,兩人的日子一開始還是過得蠻美好的。
直到半年前,傅庭雪在視察項目時,機械突發故障,直接將他砸成重傷。
他做的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因為老板出事,資金鏈斷掉,員工們都跑路
了,他本人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昏迷不醒。
一開始大小姐還在醫院照顧他,後來他們連最後的一點錢都花光了,醫院一直在催醫藥費,傅庭雪又一直不醒,大小姐嬌生慣養了二十幾年,沒有一點謀生能力,隻好獨自一人偷跑回家。
她是溫室裡嬌養出的玫瑰,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
聽完女兒的稱述,周老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身子向前傾:“所以,你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然後自己跑了?”
周老爺向來知道他這個女兒自私又貪婪,虛榮又愛賣弄風情,是個二流貨色,但沒想到她能做出這種沒心沒肺的事。
大小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哭道:“爸爸,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醫院一直在催醫藥費,可我們所有的錢都花光了,他又一直不醒,我有什麼辦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害怕……”
周老爺實在聽不下去了,一耳光抽在她臉上,破口大罵道:“沒有錢,你不知道打電話來跟我認個錯嗎?你爸爸像是那種鐵石心腸,連醫藥費都不願出的人嗎?”
大小姐尖叫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毯上,哭得愈發可憐。
氣歸氣,但周老爺還是開始琢磨該怎麼解決這破事,他好歹也養了傅庭雪那麼多年,再怎麼氣他拐走自己的女兒,也不至於見死不救。
大小姐捂著臉直哭,她哭起時也很漂亮,眼淚像珍珠一樣一串一串地往下淌,電影裡的瓊瑤女郎沒一個能哭得比她好看。(她有個塑料姐妹花偷偷說過,她專門學電影裡的瓊女郎這樣哭的,她覺得這樣哭很美,會讓人心生憐惜,傅庭雪就非常吃這一招。)
周老爺又罵了她一會兒,歎氣道:“我明天就親自動身去上海把傅庭雪接回來。至於你,你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等紀家大少爺把你娶回去,這次你可彆想跑了,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不是那個能成才的料,老老實實地相夫教子,做個漂亮的小傻瓜,這才是最適合你的。”
大小姐抽抽噎噎道:“可是,我都跟人私奔過,港城裡誰都知道我的黑曆史,我的名聲都壞了,紀少爺他還能要我嗎?”
紀家是港城數一數二的大家族,紀家少爺是唯一的獨子,家底不知道比周家豐厚多少倍。
但大小姐以前一直看不上他,覺得他長得太柔弱,一副癆病鬼的模樣。
她甚至還當街嘲笑過紀少爺,明明她已經做得那麼過分了,但紀家大少爺還是癡心不改,甚至還親自上門提親。
大小姐這短短二十多年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順,她被嬌慣成這樣的性子也不算太稀奇。
她可能生來就有那般魔力,能讓人不動聲色地迷戀上她,保護她。然後,再以愛為名,握著鞭子在你頭上為非作歹,這便是那副美麗的皮囊下的真相。
周老爺向來知道她的本質,嘲笑道:“現在知道後悔了?早乾嘛去了。”
大小姐又要了一碗粥,抽抽搭搭地繼續說道:“我錯了,爸爸,經過這麼一遭,我算是明白了,錢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
事,沒有錢,再堅固的愛情也會支離破碎。我在上海這一年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會喝下午茶,我都已經半年沒吃過可麗餅了。”
她跟傅庭雪私奔,也是和父親一時置氣,叛逆心思作祟,再加上貪戀肉.體的歡愉。
千萬彆和這樣的人說愛。
周老爺捂住頭,隻覺得頭疼得厲害。
他很想以更惡毒的話諷刺這個愚蠢又淺薄的女兒,但看到那張和妻子極為相似的臉,他還是儘力忍住,沒再說出更傷人的話。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讓老管家抱出一個首飾盒,遞給女兒。
周老爺示意道:“打開看看吧。”
大小姐一打開,裡麵全是各式各樣的珠寶:斯裡蘭卡藍寶石,一大串祖母綠的項鏈,鑽石手鐲……
周老爺見她看得目不轉睛,笑道:“這是紀少爺來提親送的禮物,你私奔後,我本來是想退回去,但紀少爺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他說他會一直等你的。唉,誰也沒想到他能這麼癡情。”
看著首飾盒裡的珠寶,大小姐沒再哭泣,她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我很喜歡。”
有了珠寶,誰還想要玫瑰呢?
他歎氣道:“你到底是我的女兒,爸爸總不會害你,我給你指明的路是才是最適合你的。”
她就隻適合做一個漂亮的小傻瓜。
第二天周老爺就起身去上海了,但當他趕到上海那家醫院時,才發現那家醫院背地進行器官買賣和人口買賣,上個月剛被查封。
傅庭雪在大小姐走後第二天就醒了,但因為付不出醫藥費,他已經被賣到M國,當然人是完整地過去的,還是拆成零件送過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個時代,M國是最大的人口貿易國,很多亞洲人都被買去黑市,下落不明。
周老爺當場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大小姐知道消息後也是嚇哭了:“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救救他,我不要他死。”
周老爺氣得胸口疼:“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蠢東西。”
大小姐捂著臉直哭。
周老爺深吸一口氣,冷笑道:“彆再掉你那珍珠串,我不是你那些姘頭們,可不會同情你,你就是自找的。”
“哼,把你腫起來的眼睛消下去,你也就隻有這張漂亮臉蛋能看了,要是臉蛋也壞了,我看紀少爺還能要你不?”
接下去的日子裡,周老爺雖然不報什麼期望,但還是努力派人去美國找人。
半個月後,大小姐和紀家少爺結了婚。
婚禮辦得很隆重,港城所有的達官顯貴都來婚禮上祝賀,甚至還上了新聞。
但婚禮當天,新郎的父母卻沒到場,有人說,因為新郎堅持要娶一位名聲不檢點的女人,父母憤怒之下選擇和兒子斷絕關係。
結婚八個月後,大小姐給紀少爺生了個兒子,紀少爺把這孩子抱去給孩子的爺爺奶奶看。
兩位老人看到可愛的
親孫子,心也軟了,也就接受了兒媳和孫子,一家人重歸於好。
兩年後,周老爺病重,大小姐抱著剛周歲的紀賢去看望父親,望著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大小姐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雖然已經做了母親,但性格和少女時期也沒什麼變化,同樣的任性又虛榮,簡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周老爺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再也不會有人像爸爸一樣愛她,包容她,為她精心考慮。
周老爺聽到哭聲,無奈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那麼喜歡哭。”
大小姐抽抽搭搭地哭,紀少爺摟住她的肩膀,溫柔地給她擦眼淚,大小姐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淚水浸濕他的衣服。
周老爺伸出蒼白枯瘦的手指去摸外孫的手,歎氣道:“爸爸走後,要和丈夫好好過日子,彆再任性。”
他也不指望女兒能做個賢妻良母,隻求她不要再那麼任性。
紀少爺在周老爺麵前承諾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周老爺長歎一口氣,他為女兒操了半輩子的心,但女兒的路終究還是要她自己走。
他枯瘦的手指慢慢地從外孫手背上滑落,不動了。
“爸爸!”
後來的事,大家應該也都知道了。
老管家講到這裡,江恕也明白那個孩子就是周濟慈,他忍不住問道:“那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按月份算,周濟慈應該是個早產兒,但這時間差,很難不讓人懷疑。
老管家笑道:“當然是紀少爺的孩子,隻是有些早產而已。不過,後來傅庭雪和小少爺住一起時,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做一次親子鑒定,做完就開始發脾氣。我做了他四年的管家,他起碼做過二十幾次親子鑒定,可惜每次結果都明確地告訴他,這不是他的孩子。”
江恕歎道:“看來,他是真的希望濟慈能是他的親生孩子。”
老管家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他的想法可多著呢。”
江恕驚奇地問道:“那他還想做什麼?”
老管家從隨身攜帶的錢夾裡掏出一張老照片遞給江恕。
照片上是個女孩,女孩一身綴滿蕾絲花邊的蓬蓬裙,長發被梳成漂亮的辮子,精致的小臉白如冰雪,卻沒什麼表情。
江恕很奇怪:“這不就是個女孩嗎?”
管家又道:“你再仔細看看。”
江恕仔細觀察,終於在女孩的臉上發現一顆熟悉的痣。
他恍然大悟,心裡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惡心感,破口大罵道:“才幾歲的孩子,他還是個人嗎?”
老管家見他的臉色逐漸難看,繼續說道:“你可彆誤會,傅庭雪沒對小少爺做什麼,他把小少爺打扮成這樣,無非是懷念他的大小姐而已。其實,我也說不準他到底怎麼想的,小少爺沒被綁走前,他對小少爺的態度時好時壞。”
“大小姐意外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小少爺受刺激嚴重,突然就不能說話了,傅庭雪也沒
管他,照樣在精神上虐待他,直到小少爺被綁架。我有時候會想,被綁走也不一定是件壞事,小少爺在公館裡受了很多折磨,我時常看他站在月台上,小小的一個人,像是想跳下來。”
“真是造孽,他們大人間的恩怨,最後讓一個孩子受折磨。”
江恕遲疑地問道:“大小姐摔下樓梯,是意外嗎?”
老管家歎氣道:“誰知道呢,主人吵架的時候,我們這樣做傭人的也不敢圍觀,那晚雨下得很大,我看後來傅庭雪的傷心不像是假的,應該是意外吧。”
老管家把一切都講完後,江恕感慨道:“還真是一段複雜的恩怨情仇。”
江恕按約定把錢轉給他,並答應給他孫子申請國外的大學。
老管家走後,他掏出手機,剛要聯係周濟慈,卻突然發現社交平台上,傅庭雪剛發布了一條新聞:
【十六年過去了,我終於找到我兒子了,感謝上天把他送回我身邊。】
江恕心裡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急忙給周濟慈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聽到那邊全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江恕急忙問道:“濟慈,你現在在哪裡?”
電話那邊遲遲沒有回答,良久後,周濟慈緩緩道:“江恕,我想去找我的親人。”
江恕急忙道:“濟慈,你彆信他,你千萬彆信他,那個男人是個變態,你彆信他——”
沒等他說完,電話卻突然被掐斷。
“濟慈!”
激動之下,江恕直接從病床上摔下來,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痛得他表情扭曲。
“老板——”
不等助理扶起他,江恕急忙吩咐道:“派人去找他!越多越好,彆管他願不願意,先把他給我綁回來!快去!”
一陣兵荒馬亂。
另一邊,周濟慈坐在車後座上,平靜地掛斷電話。
傅庭雪坐在他的身旁,對他的舉動非常滿意。
他伸出手,溫柔地將周濟慈稍長的頭發挽至耳後,笑道:“你終於肯跟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