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德國,我一定要去,你攔不住我的。”
“你要把清明叫回來?嗬,你儘管叫,他要是能聽你的算我輸。”
江恕啪地一下掛掉手機,掛斷前還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老人氣急敗壞的罵聲。
他坐在車後座上,看向窗外不斷變化的景色,問道:“還有多久到周公館?”
喬西恭敬回道:“還有三公裡左右的路程。”
不知怎麼想的,在起身去德國前,江恕心血來潮想來周公館看看,他想去看看周濟慈從小生活的地方到底是怎麼樣的。
當車停在周公館前時,巨大的夕陽墜落在後山的地平線上,天空像是凋謝的玫瑰。
江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西郊那個筒子樓時,那天下午就是這樣的夕陽。
周濟慈靠在軟枕上看書,而他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剝橘子,時不時喂給周濟慈一瓣。
回想起那時的情景,江恕感到自己的眼眶在不自覺地發酸,喉嚨裡灌滿酸澀的情緒,粘稠難受。
如果他一開始沒用那種強硬的手段,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呢?他不知道,但一昧地回味過去的錯誤,顯然不會改變現狀,一切都該朝前看。
“你們就在外麵等著,我自己進去。”
他讓喬西和司機等在外麵,自己一個人進去。
港城陸陸續續地下了半個月的雨,空氣裡混雜苔蘚和泥土的苦澀味,他踩上那片草坪時,潮濕的枯葉發出簌簌的響聲。
自從傅庭雪倒台後,這座公館便徹底成為座闃寂無人的空宅,原本是要當做公家財產一齊拍賣出去的,後來江恕運作一二,這座公館便落在周濟慈的名下。
他原本還想,如果周濟慈想回這裡住,他就跟著搬過來,他甚至還親自設計了一個很漂亮的新門牌。
江恕停在那座大理石砌成的白房子前,這座房子和江宅的豪華程度不相上下,但因為長時間沒人打理,走廊上都是從後花園吹來的落葉,積水的角落裡長滿青苔,門牌上滿是鏽跡。
不甘心的心理作祟,他固執地把那麵鏽蝕的舊門牌取下來,從公文包裡取出那個全新的門牌,端端正正地掛上去。
新門牌是鎏金的黃銅質地,一朵金玫瑰雕刻在右上角,左下角則是他親自設計的兩個Q版小人頭像。
“周濟慈和江恕的家”這幾個花體字反射著鎦金似的光芒。
看著新門牌,江恕心滿意足地收回手,但當目光移到那幾個花體字時,他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苦澀。
從結果來看,顯然是他在自作多情,人家壓根不想和你組成一個家。
他輕輕撫摸左下角的那兩個Q版小人頭像,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傷感。
掛上新門牌後,江恕沒有直接進門,而是先在後花園轉了幾圈。
即將入冬的季節,又是雨又是霜,那些各色的玫瑰花圃已經全部枯萎,因為沒人修剪照拂,節瘤畢露的根部甚至有些發黑,雜草叢生
,想來明年也長不出玫瑰花了。
江恕小時候會和媽媽一起在花園裡種玫瑰花,即使在冬天,媽媽依舊能把苗圃打理得生機勃勃。
他一直幻想的美好生活就是如此,他和愛人在夕陽下的花園裡喝下午茶,落日落在玫瑰花從上,鬱鬱成簇。
江恕在這座雜亂的花園裡漫步,手指滑過那些已經枯萎的玫瑰花瓣,露水從枝頭滴落,把他的頭發淋得濕漉漉的。
濟慈夢想中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呢?他會和自己心愛的人種玫瑰花嗎?江恕情不自禁地想。
應該會吧,他每天早上都會插花,會親自種花也不奇怪。
花園的中心還有個小秋千,看上去很老舊,架子上爬滿密密叢叢的常青藤,像是一窠青蛇。
江恕原本想坐上去試試,但秋千應該是以小孩的體型設計的,他根本塞不進去,屁股還差點被卡住。
好不容易把屁股拯救出來後,他摸著秋千的柱子直歎氣:我屁股也不大啊。
這時,他的手指突然摸到木樁上不平的凹陷。
他扒開那些密密叢叢的常青藤,隻見木樁上赫然刻有幾個字:
【給小賢的禮物。】
應該是傅庭雪做的秋千。
也許是人死燈滅,想起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江恕也不禁對他多了幾分同情和憐憫。
那個男人也曾把濟慈當自己的親兒子看待過,但他被仇恨高高地架空在那鐵鎖高牆之上,被釘死在象征懲罰的墓誌銘上,他如行屍走肉般在紅塵中翻滾,早就忘掉曾經的自己。
他在仇恨和真愛的矛盾中撕裂了自己,最後一步步地走向黑暗,邁向死亡的蔭穀。
那我呢?我會落得什麼下場?
希爾德和他背後的家族都不是好惹的,德國又是他的主場,江恕也不確認自己能不能從希爾德手中救出濟慈。
他很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最後連命搭進去,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他也是血肉做成的人,一個肉.體會疼,情感有耐久度的活生生的人。
在花園裡轉幾圈後,江恕推開那座白房子的門。
屋子很大很空曠,寂靜壓抑的走廊上隻有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江恕行走在這樣的屋子裡,隻覺一種陰森逼人的氣息油然而生。
怎麼像個鬼屋一樣?江恕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公館的老管家跟他提過,每到夜深人靜時,傅庭雪就會發瘋,瘋子一樣地到處找那個孩子。
他把年幼的男孩逼到死角,讓男孩的身體和精神都瀕臨崩潰。
傅庭雪那時鬨出的動靜很大,但公館的仆人都不敢出來阻止,曾經有個女仆實在看不下去他對那個孩子的虐待,出門阻止他的暴行,結果第二天她就被辭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