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死吧,keats,原諒我,我不能接受你成為彆人的人,你應該是我的,從剛見麵的時候就是。”
“所以,讓我帶你走,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我會永遠疼愛你……”
“不,不要死,濟慈,你堅持住!”
周濟慈最後的回憶,是江恕流淚的眼睛,還有那雙顫抖的雙手。
滾燙的淚水大滴大滴得落在他的臉上,幾乎分不清這是淚水,還是他自己的血。
巨大的槍聲在耳邊響起,然後就是嘈雜的環境背景聲,還有焦急的人聲。
“心跳和脈搏都在下降,準備心臟起搏。”
“失血很嚴重,快去拿血袋。”
……
要結束了嗎?
他在心裡沉沉地歎氣,好可惜,早知道會落到這個結局,他又何必硬撐到現在呢。
“不,不要死……”
“求求你……”
好吵……
周濟慈迷迷糊糊地想,彆再吵醒他,他很早就想天長地久地睡一覺,誰也彆想吵醒他。
所有瘋狂的話語和哀求都化作一片虛無,哭聲和喧囂漸漸遠去,最後歸於沉寂。
他的意識朦朦朧朧,似是睡著了,又像是還清醒,身體輕飄飄的,忽然感到一股神秘的召喚,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置於一片黑暗之中。
他努力睜大雙眼,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猛然發現自己的身子蜷縮在一起,膝蓋抵住下頷,臉深深地埋進膝蓋,努力把身體團得很小很小。
這個姿勢很熟悉,像是蜷縮在母親溫暖的子宮裡,又像是……他在周公館躲在櫃子裡的模樣。
他伸出手,果真摸到四周冰冷的木板,還有那個鎏金門把手。
原來真的是回到那裡了。
周濟慈深深地歎氣,他疲憊地閉上眼,沒有走出櫃門的想法,外麵等待他的是傅庭雪,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即使他並沒有聽到曾經讓他無比害怕的腳步聲。
不知過去多久,一束光射入櫃門,光明重新降臨。
櫃門被打開的那一刻他沒有動,仿佛早已對命運選擇妥協。
但這一次,抱住他的不是那雙毒蛇一樣冰冷的手,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人把他從櫃子裡抱了出來,是誰?
在那束強烈的光線中,他努力睜開雙眼,眼前是個年輕清秀的男人,男人的麵容說不上漂亮,但很溫柔,氣質也很好,一看就知道出身書香人家。
男人將他抱在懷裡,對他溫柔地笑:“小賢。”
這是爸爸,不對,爸爸已經死了。
他恍惚地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手居然縮小到小孩子的大小。
這不是他的身體,這是紀賢,還隻有五歲的紀賢。
五歲的紀賢完全不是現在的模樣,他是紀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王子,驕傲又自負,囂張又任性,因為他有足夠多的愛。
和紀賢有關的記憶已經漸漸淡去,淡到幾乎讓他以為這是上輩子的記憶,簡直讓他懷疑那個任性的男孩真的是自己嗎?
但看到男人的那一刻,他終於真切地明白:紀賢確實是曾經的他,但那個男孩早已被他拋棄在黑暗的櫃子裡。
真的是爸爸。
淚水無法控製地滑落到腮幫,他把臉貼在男人的胸口,聽著男人的心跳聲,心裡一陣安心。
男孩像隻小貓一樣縮在父親懷裡,他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小巧玲瓏的鼻子抽抽搭搭的,連哭泣時都讓人心痛。
“你怎麼哭了?寶寶。”
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叫他寶寶。
他再次睜開眼,果然在男人身邊發現個熟悉的女人,女人烏玉般的長發用一根白玉簪子綰起來,典雅美麗,但她的神情和眼神卻像個孩子一樣。
看他哭泣,女人那雙孩子一樣的眼睛也在水靈靈地閃爍,好像也會哭出來一樣。
她無措地看向男人:老公,寶寶他為什麼一直哭??_[(”
男人溫聲安慰她道:“是因為太高興了,小賢很想我們對嗎?”
他流淚著點頭,似乎已經意識到會發生什麼,閉眼輕聲道:“你們終於來接我了,帶我走吧。”
可能隻有在人彌留的時候,才會清晰地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包括已經模糊的記憶。
他想起將他抱在懷裡哄睡的爸爸,親自教他騎馬的媽媽,廚房裡手忙腳亂地為他煮牛奶的隆……他們都是曾經給過他光和溫暖的人,卻都一一地離他而去,隻留下他一個人在黑暗中孤獨地行走。
夢也好,死亡也好,請帶他走,讓他們永遠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爸爸卻拒絕了他:“你的路還有很長,爸爸帶不走你。”
爸爸把他放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不要害怕,你已經找到能和你一起走下去的人,不是嗎?”
漸漸地,周濟慈感覺自己被漩渦吸住,麵前夫婦的麵容漸漸迷糊,他想伸手抓住他們,但卻離他們越來越遠。
“我們會一直看著你……”
那束刺眼的光撕裂得越來越大,最終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
他掙紮著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雪白刺眼的天花板,還有江恕那張疲憊不堪的臉。
江恕像是熬了很久的夜,眼眶裡都是紅血絲,眼下一片淤青,非常憔悴。
“濟慈,你終於醒了。”
江恕望著周濟慈出神的雙眼,焦急地詢問道:“濟慈,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感覺怎麼樣了?”
周濟慈還帶著呼吸罩,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眼神癡楞楞地望著天花板,像是看到讓他深深眷戀的東西。
一串淚珠從他眼角滑下,蒼白的嘴唇無聲地闔動幾下,隻能發出幾聲微弱的氣音。
江恕努力貼近他,才聽清他在說什麼。
在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時,江恕頓時心痛到喘不過氣來。
他說:“江恕,我想爸爸媽媽了。”
江恕顫抖地用右手捂住眼,眼淚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你真的嚇死我了……”
感謝上帝沒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柏林的冬天開始下雪,在這無邊無際的雪國中,隻有愛能帶來光和熱。【1】
*
自從周濟慈醒過來後,江恕緊繃的神經總算是鬆懈下來,隻要人還活著,一切都還有轉圜的希望。
柏林的冬天讓人吃不消的寒冷,江恕到達病房時,周濟慈還在休息,一旁的機器發出穩定的嘀嘀聲。
江恕沒有叫醒他,他把探病的冬薔薇花束插在水瓶裡,又搬來個椅子,坐在床前耐心等待。
在離周濟慈醒來已經過去一周,他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已經脫離危險期,這讓江恕也鬆了口氣。
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江恕日日夜夜地守在他的病床前,連眼睛都不敢閉,生怕他一睡著,床上的人就在不知不覺中失去呼吸。
因為受傷,床上的男人消瘦得愈發厲害,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江恕握著他冰冷蒼白的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心裡湧上細細密密的酸。
他突然發現周濟慈的耳垂上空蕩蕩的,下意識地摸出口袋裡的那枚黑鑽耳墜。
自從那天他們在江家大吵一架後,這枚耳墜便留在了江宅。
他剛想重新給周濟慈戴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算了,還是等他醒來後再說吧。
這時,周濟慈的睫毛細微地抖動幾下,然後緩緩睜開眼。
“濟慈,你醒了。”
他在周濟慈身後塞上一個軟枕,把他扶起來:“你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周濟慈臉色蒼白,精神氣很不好,他的腿疼得厲害,醫生說子彈直接打碎他的膝蓋骨,恢複還得一步步來。
江恕一邊喂他喝粥,一邊狀若平靜地提道:“德國現在還比較危險,希爾德的家長正在為他的事到處奔波,等你的病情稍微穩定下來,我就帶你回港城。”
周濟慈對此沒有特殊的反應,隻是平靜地點點頭,似是無所謂。
那天古堡裡,在希爾德開槍射向周濟慈後,德國警察也及時逮捕了他,因為喬西提供的視頻證據,加上他在市中心發射火箭筒,造成直升飛機墜機,產生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損耗,他將麵臨嚴重的控製。
聽說希爾德的精神出了嚴重問題,而他家族內部因為家主缺失正處於一片混亂,估摸會選擇放棄他。
不過這些江恕都沒告訴周濟慈,他會把希爾德送進監獄,甚至送上絞刑架,希爾德一輩子彆想再靠近周濟慈。
周濟慈喝了幾口粥,突然看到江恕插在水瓶的花,那是一束冬薔薇。
他有氣無力道:“這是你帶來的?”
江恕徑直道:“是啊,柏林天氣很冷,花店的玫瑰花都賣完了。怎麼,你不喜歡嗎?”
“沒有,我
很喜歡……”
周濟慈沒有說出後半句,他緩緩閉上眼,呼吸逐漸平穩。
江恕還以為他又累了,放下手裡的飯盒,握住他的手。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溫熱的體溫從交疊的手上傳輸到體內。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病房裡卻溫暖又舒適。
周濟慈其實沒有睡著,他隻是看到冬薔薇,想起一些事而已。
他曾經和傅庭雪說過,隆是他的第一個父親。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其實不想去深究他對隆產生嚴重依賴的根源,斯德哥爾摩也好,欺騙自己也罷,但和隆相依為命的那兩年,是他離開傅庭雪後過得最幸福的生活。
他們搬到倫敦的那間小閣樓時,一開始房東太太還以為隆是拐賣兒L童的人販子,他儘管長相英俊,但未免太粗狂了些,和那個精致可愛的孩子一點兒L都不像。
盯梢這對奇怪的父子好幾周後,房東太太也沒發現那男孩有求救的幸好,也就打消懷疑。
有一天,隆照樣踩著夕陽的日光回到家,房東太太見他遊手好閒的模樣,不由提醒道:“隆,你每天出去鬼混,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裡,你應該送他去上學。”
隆打哈哈:“我這是在攢錢給他做手術,希望他的病能早點好,他這個樣子也上不了正常學校。”
想起那個孩子的殘疾,房東太太也遺憾地歎氣:“那麼乖的孩子怎麼就不會說話呢。對了,他今天沒有出去找隔壁那家小孩玩,我中午在窗台上給他放了塊麵包,結果他一直沒拿,可能是因為害羞。這個點兒L他現在肯定餓壞了,你趕緊回去給孩子做飯。”
“好的,真是謝謝您。”
上樓時,隆突然停住腳步,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房東太太說小keats今天沒出門,怎麼可能?隔壁那孩子有多纏人他是見識過的,也聽說他倆最近鬨矛盾。
隆摸到大衣裡的槍,表情嚴肅地推開閣樓的門。
閣樓裡果然有陌生人,是個麵容陰鷙的男子,懷裡抱著個昏迷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