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焰聽得瞠目結舌,現代高端商戰的故事他在網上看了不少，以為隻會發生在那些大城市裡說得上名氣的高端企業，沒想到,連他們這種十八線小縣城也......
都是現代網絡教壞了人！
任焰拳頭抵在嘴裡連連咳了好幾聲,才道：
“既然都查清楚了，那就讓他們儘快給我們補上優質種子，這次我們不接受‘事故’了啊。”
“知道知道。”
工廠裡其他人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是……很無語。
中午的時候，向陽公司的人就來了，他們不隻是人過來了,還帶了一車子的種子。
為了體現誠意,這次向陽老板直接過來了，那老板已近中年但身材健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他一見到任焰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似的，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小兄弟,要不是你，我們公司這麼多年的聲譽就全都毀了啊！”
老板收到手下人打來的電話後就緊急叫停了車間生產,安排專人調查原因，發現不對後，他一邊讓人調查新來員工背景,一邊連夜打電話給了下麵分銷商還有客戶，讓他們停下銷售/播種近兩個月內買的種子，後續還要全部做一次退換貨。
好在那個人進來才一個多月，損失還來得及補償,要時日多了，那些種子被分散到不同人手裡，問題大規模爆發,到時候就算他能解釋清楚，事情也已經不可收拾了。
老板大手一揮，豪邁道：“您這兩年的種子和化肥費用我全包了，小老弟，這次多虧你們了，以後也請多照顧我們向陽啊。”
任焰被他拉的手心都快冒汗了，連連點頭：“好的好的，互相照顧互相照顧。”
向陽老板又對著張勻等人表達了一番心意，態度十分誠懇，等他們離開了，任焰才看著到路口遠去的車子，道：
“向陽老板這樣的，才叫會做生意，我得多向他學習。”
胡伯樂嗬嗬笑：“老板你也不錯。”
“彆給我戴高帽了，我有幾斤幾兩自己知道……”
因為時間緊迫，這批種子就沒法按之前的低溫濕藏緩慢催芽了，張勻和於簡瑞把種子浸泡在溫水裡，泡上一個晚上，明天上午再播種。
第二天，任焰起來的時候，胡伯他們已經從倉庫裡把播種機搬出來了。
這台播種機不算大型，一次可並排播種6列，築成3列整齊的土壟，預計20分鐘種完一畝地。
現在工廠可種植土地有一百二十畝左右，三個人輪班播種始終保持有兩台機器運轉的話，大概兩天就能播種完成。
時間緊迫任務繁重，張勻跟於簡瑞上午沒到上班時間就開始了，工廠這些人雖然說出生在農村，但對農事都不熟，初始還興致濃厚地跟過去看，看現代化機械是怎麼播種的。
前五分鐘，他們：好有趣哦~
五分鐘左右：嗯……好熱哦。
十五分鐘後：田裡除了操控機器的兩人
，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於簡瑞作為客人，在機器上坐了一個小時就有人來換班了，他閒來無事，一個人散步田間。中途遇到一對老夫妻，得知他是豬場的客人後，熱情地招待他請他吃樹上剛摘下來的桃子，據他們說，他們孫女也在工廠上班。
於簡瑞在一個還算乾淨的小溪邊洗了個桃子，慢悠悠走著。
就他的見識來說，農村的風景布局的確是彆有特色，他以前經常去一些大型農場，那兒的山林或許也很大很有鄉土氣息，但因為終究是大工業化生產下的農田，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刻著“精心”兩個字。
不像真正的農村，你都不知道你走著走著從哪冒出來一坨狗屎，或者還未被降解的塑料袋，再或者是頑強的狗尾巴草，要說不說，狗尾巴草開的花也挺可愛的。
這麼逛了一圈，已經臨近午飯時間，於簡瑞折回工廠。他路上經過施工隊，因為實在渴得不行，就用他們那邊的水龍頭洗了個桃子，慢慢坐在樹下的陰影下吃。
一個人影靠近，於簡瑞抬起頭。
“有事麼？”
“你是任老板請來的博士專家麼？”
“嗯。”
“你好厲害啊！”
眼前的男生看著就跟於簡瑞差不多大，因為成天在工地跑，臉上手臂都曬黑了，笑起來的時候幾顆潔白的牙齒格外明顯。
“我也想考大學來著，但是我成績不好，也不喜歡讀書，就沒去，你上學的時候一定很用功吧。”
“還好吧。”於簡瑞語氣沒有半分驕傲，隻是隨意地說：
“我也沒怎麼讀，就是讀著讀著就懂了。”
“那你肯定是聰明，我聽說愛因斯坦智商有160，你一定智商也很高。”
大多數天才都是智商異於他人，哪怕達不到高智商標準，但的確有天生優勢，這點於簡瑞也不否認。
“你這個是桃園阿伯家的桃子吧，他們家桃子特甜。”
他似乎還想和於簡瑞搭訕幾句，忽然他目光一定，抬頭朝著天上看了過去，然後飛快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焦距對準天上。
於簡瑞好奇地側過腦袋：“你在拍什麼？”
“那朵雲，你看，那朵雲正好擋住太陽，隻露出太陽一個小小的邊緣，像是金環一樣，多好看啊。”
“……”
於簡瑞望著天上的太陽，又低頭看看他屏幕裡的風景，點點頭：“是挺好看的。”
男生按下拍攝按鈕後心滿意足地低頭檢查自己的照片。
於簡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看雲就是雲看太陽就是太陽，但是看男生手機上的照片就覺得……這怎麼比實景還好看呢。
給從來都是靠數據說話的於簡瑞給整不會了。
不過他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拍了拍手道：“我先走了。”
“哦好，再見啊，啊你記得一定要喝食堂的綠豆湯啊，超好喝。”
“知道。”
於簡瑞向後
揮了揮手就走了。
另一邊，辦公室裡，任焰正在看工廠機器折舊報廢情況，有人敲門。
“進來。”
“老板。”李老師將幾份簡曆放在任焰辦公桌上，道：
“這是這禮拜網上應聘人的簡曆。”
任焰拿起來，粗略看了幾眼，皺起的眉心流出幾分不滿，把簡曆還給了李老師：
“畢竟是接替張語歆的工作，她比較了解這個崗位，你讓她也參與麵試吧。”
“那好，我拿給她看看。”
李老師又拿著簡曆回了辦公室，張語歆正在座位上編輯視頻，李老師直接朝她走了過去。
“語歆。”
“嗯，李老師？”
李老師臉上掛著溫煦的笑，把簡曆放到她麵前：“這是給你這個工作招的人的簡曆，你看看適不適合。”
“我這個工作？”
“對啊。”李老師笑得溫柔，眼神中帶著文靜的慈愛：
“之前任焰找我，他說你的工作做的很好，比他預想得要好得多，你馬上要上學去了，得趁著你還在趕快找一個人讓你好好調教調教。”
“怎麼樣，有沒有信心當師傅啊？”
張語歆傻了。
她一個年不滿二十的女大學生，原以為暑期打工還頗有成就，就是值得回去給室友吹的話題了（當然了，如果能爆任焰身份就更好了），沒想到這一下子直接晉升成了前輩，這這這……
這也太爽了！
“那，給我挑的意思是，我能選我中意的人做這個工作？”
“你有很大的建議權。”
“太好了！快快快，讓我看看！”
“不急，下午慢慢看，到午飯時間了，聽說張伯今天做了椒鹽排骨，還要不要吃了？”
“要要要，最喜歡椒鹽的了！”
到了午飯時間，不管是在田裡的還是在工廠的都出來了，施工隊的人也陸陸續續走進了食堂，一個個臉上都是洗過之後的水珠子。
“辛苦了，先喝杯綠豆湯消消暑。”
張伯熟練地把一袋子綠豆湯拿過去。
“謝謝張伯啊。”
“謝謝張伯……”
幾個人一動手，就把綠豆湯從袋子裡拿出來分給大家。
“張伯煮的綠豆湯就是好喝，我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綠豆湯，還給放過冰箱，甜滋滋又涼滋滋。”
“是啊。”其他人也感歎地說：“這個工廠是真不錯。”
從上到下人都好，是把他們當親兄弟。有的地方哦，那是真怕多便宜了他們，要是一天隻需要提供一杯水，他們絕對不會給兩杯。這份心意，他們都是記在心裡的。
施工隊的都是大老爺們，一個個滋遛滋遛地吸起了綠豆湯。
“哎，李正，你侄子呢？”
“誰知道呢。”那個叫李正的師傅一邊扇著風一邊說：
“外頭轉悠著吧，真不知道那
些個花花草草有什麼好拍的，一天到晚看到都不嫌煩。”
“哎，年輕人想法不一樣的嘛。”
施工隊的人在邊上閒聊，任焰從外麵走進，徑直走到於簡瑞的座位旁：
“怎麼樣，播種沒問題吧？”
“播種問題不大，隻是這批種子催芽不充分，到時候要注意澆水，今天傍晚先澆一次吧。”
“行，你和張勻說就好。”
過了一會，張勻也進來了，他看起來很想躲於簡瑞，又沒有辦法，隻能彆彆扭扭地坐過來，眼神都不敢跟於簡瑞對上。任焰看著有趣，這個就像是生物圈的食物鏈，而老師無論何時都在頂端。
張伯家裡自己種了西瓜，今天帶了幾個過來，吃完飯就給大家剖了，因為人多，到手上的時候也就那麼一塊，看著可心酸了。
任焰想起自己桌子上那一頁頁折舊費用啊報損費用啊水電……忍不住心酸，隻有當家作主了，才知道錢從指縫間漏出的心痛。不過心再痛，也不能苦了孩……不是，老員工們啊。
算了，晚上去鎮上買一車西瓜回來。
任焰心思流轉間，其他人都已經開動了起來，於簡瑞咬了一口中間的紅瓤，皺了皺眉。
“這西瓜不怎麼好吃啊。”
張伯：“啊？”
張伯自己挑的種子自己種的西瓜，不舍得彆人說他一句不好，正不高興，於簡瑞下一句落了下來。
“張伯。”於簡瑞抬起頭道：
“我有個朋友專門研究西瓜種的，我給你介紹要些種子過來，種出來西瓜可好吃了。”
張伯一喜，連連點頭：“好，好！”
“……”任焰扭頭問張勻：“我們有種西瓜的計劃麼？”
張勻不解，但老實道：“西瓜一般是3月份播種的……”
任焰沉默少許，忽然起身從廚房裡又拿出幾個甜瓜：
“來，於簡瑞，你再嘗嘗這個甜瓜。”
於簡瑞：“……”
……
……
張語歆的繼任者的麵試定在第二天上午。
但老實說，來麵試的幾個人素質都不太高。
來的人中一共兩個年輕人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男生看著太輕浮，而且看工作經曆，一年能跳三回，一看就是個不著調的，乾不了幾個月就得走。
女的吧，工作經驗有，住址也是附近，可是她眼睛往四處瞄，那眼神一看就是嫌棄豬場。
這也乾不了多久，再說就算她願意乾，任焰還不願意要人呢。
至於還有一個中年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就是來湊數的。
任焰就一句話：“繼續招，寧缺毋濫。”
“行。”
但發到網上的招聘信息已經兩天沒有人應聘了，本來工廠位置也不好，你要說養豬種菜那還行，反正咱都是農村，但拍照做視頻這種“技術活”大多是年輕人乾得，這年輕人也不想來農村，更不想進養豬場啊。
張語歆也愁：“怎麼都沒人投簡曆啊，是不是要求寫太高了？”
“是我們這位置不好，慢慢來，隨便招個人進來也沒有意義。”
“我就是擔心我開學了都還沒招到人，我還有很多心得體會想教給下一任的同事呢……”
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看著從不遠處走過的張語歆和李老師，問：“胡伯，張語歆要走了麼？”
路過的胡伯咋聽到他的話，還以為他是對張語歆有想法，也是，兩個都是年輕人，又是廠裡唯一的年輕女生，小夥子春心蕩漾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
“是啊，馬上開學了，語歆也得走了。”
“也對哦。”
胡伯看著他陷入深思的模樣心裡暗暗搖了搖頭，小夥子小姑娘談戀愛是正常，但人家小姑娘還在上學，這不合適的事情還是不要多拉扯好。
李鳴航當然不知道胡伯腦中的小劇場，他心裡惦記著這個事，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幸好這個豬舍是平層，也不危險。他眼睛幾次往辦公室的方向瞄，腦中一直回想她那台相機，如果是那台相機，一定能拍出很好看的照片吧。
“鳴航，怎麼了，今天都不說話？”
“沒有。”李鳴航笑著咧著嘴，笑容憨厚：“就是熱的慌。”
“是，今天是比前幾天熱啊……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走了。”
“好嘞。”
時間將近晚上七點，看著快天黑了工人們才一個個從工地走出來。
李鳴航坐在他叔的摩托車上，車子唰唰地逆著風在路上開了十來分鐘，經過好幾個村莊才到家。
院子裡沒有開燈，透過院子大門能看到裡麵屋子亮著的暖黃色的燈光。
“謝謝叔。”
“進去吧。”
李鳴航他家跟旁邊屋子比起來都差了些，村裡基本人家都是三層樓，他家就兩層，連地麵都是新鋪，以前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麵。
轟轟轟，摩托車聲漸行漸遠，李鳴航推開門，屋裡男人已經坐到了餐桌前，蒼老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刻出一道道歲月的溝壑，女人正在擺菜盤，聽到聲音回過頭，麵容慈愛：
“回來了。”
“嗯。”
……
李鳴航吃完飯就上了樓，他盤腿坐在床上拿出自己的手機，他的手機不貴，才兩千多塊錢，他當時買這款是聽說它的拍照功能特彆好。
不過的確，跟他以前那些幾百塊錢手機拍出來的照片效果截然不同，這樣的照片才是他心目中“照片”的樣子。
屏幕裡，落日在群山之中仿佛融化了的岩漿，天邊被染成通紅一片，晚霞層層疊疊，從淺橘到深紫，灰色不斷向外擴散，仿佛須臾之間，就要將天地吞沒。
李鳴航回憶著他拍這張照片時看到的黃昏，眼角慢慢地流出喜悅的神色。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忽然目光一凝，點開瀏覽器查看本地論壇消息，他知道本地的很多公司招聘信息都會
放在上麵，他當時找工作的時候也來上麵找過。
機械公司找機械工，食堂招人，前台文員……
有了！
豬場招聘網絡宣傳專員！
他迫不及待地點進去，上麵招聘要求寫著大專以上學曆，營銷專業尤佳，要求會視頻拍攝和剪輯，能耐心和同事溝通，有相關經驗或者優先。
李鳴航的目光一點一點暗淡了下來。
他盯著屏幕上的黑色小字看了許久，直到屏幕逐漸發暗，他才猛地閉上眼睛，一頭仰躺在了枕頭上。
——
第二天，播種繼續。
這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逆，工廠從早上開始就災禍連連。
先是豬場的水龍頭忽然壞了一直滴水，再是不知道哪個電器插頭漏電跳閘了，豬舍熱度陡然上升，嚇得胡伯立刻從小倉庫拿出了祖傳的發電機，再再然後就是李老師在的辦公室空調冷風出了點問題。
任焰頭疼不已，工廠的人又都忙著修水龍頭去了，他走到工地，問：
“有哪位師傅會修空調啊？”
“我，我會。”一個年紀不大，皮膚黝黑的男生自告奮勇。
“對，李鳴航會。”
“那麻煩師傅跟我走一趟啊。”
任焰把李鳴航領到辦公室，空調製冷才出問題不到半個小時，辦公室就跟被烤在火爐上麵似的熱，李老師把她的電風扇都拿了出來，和張語歆兩個人使勁地對著風扇吹著。
男生站在一張桌子上搗鼓了一會，很快，又冷風從裡麵呼呼吹出。
“哈~”張語歆不由地呼出一口氣。
得救了。
“謝謝師傅啊。”
任焰也鬆了口氣，這才待了幾分鐘呢，他就熱出了汗，他按原路準備把小師傅送回去，兩人走到樓梯口，男生忽然停下了腳步。
任焰走下樓梯幾步，沒聽到身後動靜，疑惑地回過頭。
“老板。”
辦公室外的光線透過走廊的玻璃窗落到男生身上，他半個身子站在光裡，咧著嘴，憨厚的臉上微笑著，露出上下兩排潔白的牙齒。
他輕輕地揉搓著手指，指了指自己：“聽說老板在招宣傳推廣，你覺得，我怎麼樣？”
......
......
任焰把一杯水放到李鳴航麵前，他看出男生有幾分緊張，老實說，他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