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更多的是驚訝，眼前這個男生在工廠最初施工的時候就在了，在任焰印象裡是個踏實肯乾的小夥子，彆的就沒了，沒想到今天“一鳴驚人”。
“你怎麼會想要做宣傳這個工作？”
李鳴航遲疑了下，最後還是誠實地說：“我其實最想要的是那台相機。”
相機？張語歆那台天天抱手上的佳能單反相機？
那個也算宣傳推廣這個崗位的一項重大投資了。
“我很喜歡拍照，你看，朋友都說我拍照很好看！”
李鳴航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調出相冊，任焰探過腦袋看了看，眼神有微微的變化。
李鳴航一連給他看了好幾張自己拍的照片，有落日下的晚霞，遠處連綿的山峰，路邊一朵孤零零的小花，幾隻農村土狗一起玩耍的景象......任焰自己從事的行業對鏡頭十分敏感，他能夠感覺出他鏡頭中超乎常人的對美的敏感。
“我，我很喜歡拍照，我覺得我能用好那台相機，雖然我不會拍視頻，但我會努力學的，我有在網上看了教程，我覺得我學得會！”
任焰沒有阻攔他稍顯激動的情緒表現，等他冷靜一點下來了，他才問：
“你叫李鳴航是吧？你幾歲了？”
“二十二。”
“高中畢業了麼？”
“畢業了！”
“你家住在？”
“石頭灣。”
“......”
任焰問了幾個基礎問題，李鳴航一一回答。
任焰：“你的情況我了解了，我先得和李老師說下，可能還會有個正式的麵試，你方便吧？”
李鳴航臉上露出驚喜表情：“方便的方便的！”
“那好，你稍等我下，我去找下李老師。”
任焰到辦公室和李老師這麼一說，李老師和張語歆都驚訝了。
“剛才那個男生......”
張語歆是在食堂見過那個男生幾次的，對他有點印象，但是完全沒想過他有這樣的喜好，和膽子。
“李老師，他人就在我辦公室，我們就到會議室麵試好了。”
“好。”
“那我去叫他，我們兩分鐘後會議室見。”
任焰說完就出了門，李老師也很快準備麵試需要的文件，張語歆還有些懵，她呆呆地看向李老師：
“李老師，你覺得老板是想招他還是不想的啊？”
李老師聞言，衝著她笑了笑。
“......”
李老師和張語歆先到的會議室，沒過多久，任焰領著李鳴航進來，看到這麼多人，李鳴航稍稍有些緊張，他深吸了口氣坐到下麵的凳子上。
李老師重新問了之前任焰問過的常規問題，然後才問：
“你覺得你能做這份工作多久？會不會嫌麻煩或者不如你的意很快就辭職？”
“不會的，我很喜歡這個工作我想一直待在這裡！”
李老師依舊語氣平和，不為所動：
“你是喜歡拍照，但是拍攝視頻剪輯視頻和拍照又不一樣，而且宣傳這個工作更多的還是麵向大眾，就目前來說有點像淘寶客服，說不定還會碰到態度惡劣的評論，這些你都有考慮過麼？”
李鳴航遲疑了瞬，點點頭說：“有的。”
“我有看過張語歆發到網上的視頻，我覺得特彆有意思，我經常會想如果是我，會拍什麼讓大家感興趣的視頻，怎麼宣傳工廠，我覺得一切都很有意思，而且我雖然
年輕，但已經有四五年工作經驗了，我臉皮很厚的。”
最後一句他笑著說。
李老師眼裡漏出笑意。
“那你對薪資福利有什麼要求？”
“......就跟大家一樣就好了。”他怯生生地說：
“隻要能吃飽，有工資拿回家裡，我都可以。”
“那是肯定有的。”
李老師看向任焰，輕聲問：“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任焰坐正身體，道：“因為張語歆馬上要走了，這段時間你都跟著她學習，如果她覺得不行，或者之後我們覺得不行，都有可能辭退你，你接受麼？”
“接受的接受的。”
“張語歆你可以麼？”
張語歆：“呃，我沒有問題。”
任焰點點頭，道：“那就先這樣吧，你先入職試試看，有什麼要求也儘管向我們提......”
“我沒有問題，啊，我有一個——”
啊？
這下輪到任焰驚訝了，他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官方客氣而已，你還真有啊？
“那個......”李鳴航摸著後腦勺十分不好意思地說：
“我做泥水師傅是我叔帶我的，這個工作也是我叔給我找的，我要跟他說......他肯定不同意，你們能不能先跟他說一下啊？”
任焰和李老師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無奈。
看來，膽子再大的人也過不了家長這一關。
——
把人家好端端的孩子拐去乾彆的工作，這麼得罪的事，最後就落到了胡伯頭上。
胡伯跟李鳴航的叔叔李正是老相識了，李正做了很多年泥水匠，村子頭哪家造房子基本有他，一來二去大家也就熟悉了。
聽完胡伯講述前因後果，李正長歎了口氣。
“那小子，從小就喜歡搗鼓手機，彆人玩遊戲他拍照，為了他所謂的好的視角光線，可以一蹲就是十幾分鐘，以前，我們也沒把它往正道想，那也不能靠拍照吃飯啊。”
“現在有個能跟拍照有關的工作，他大概也能乾得開心吧。”
胡伯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端到他麵前，坐下說：
“他們小孩子啊，總以為我們做大人的不能理解他們，但隻要他們過得好，難道我們還會反對不成？”
“是這個理。”
“你也放心，我們工廠怎麼樣你知道的，不會苛待了你侄子，而且你看，我們工廠還要發展呢，說不定以後你侄子賺的錢比你還多。”
“哦，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李鳴航還不敢跟他爸媽說，想瞞著他們，這方麵你多費心下啊。”
“這小子......”
得知事情圓滿解決，李鳴航鬆了口氣，他乖乖地到他叔麵前致歉道謝，被他叔訓了一頓，最後說要是他爸媽不同意，他會幫著說服的。
“大不了回來繼續
乾水泥活唄！”
嗨，反正有他兜底，想乾什麼不能去乾！
於是當天，他就跟著李老師做了入職手續，從工廠的臨時工轉成了正式工。
這事情辦得很快也沒什麼好聲張的，豬場其他人就是在公司群裡看到了一個新加入的成員，還有李老師的介紹而已。唯一反應不一樣的，就是後來任焰將李鳴航正式介紹給大家時，在邊上旁觀的於簡瑞微微挑了挑眉。
到中午的時候，張勻從田裡回來，但沒見著於簡瑞。
任焰：“於簡瑞呢？”
“呃，他在外邊遇上張語歆的爺爺奶奶，說要教他們怎麼讓桃子結更大更多果子，還在跟他們說他們桃園存在的問題，怎麼施肥料好。”
任焰：“......”
過了二十來分鐘，於簡瑞才從門口進來，食堂裡人差不多都吃完回去休息了，隻有幾個施工隊的人還在。
張伯給他打飯，道：“剛任焰說了，明天就是你在的最後一天了，讓你想吃怎麼都跟我說，或者明早跟我一起去菜市場也行。”
於簡瑞一愣。
在這裡的時間意外得輕鬆愉快，他都忘了他們的“一周之約”，不過他不是什麼容易多愁善感的人，也不會輕易動感情說不想離開之類的，他隻是點點頭，道：
“那明早我跟你一起去菜市場吧，我都好久沒逛過菜市場了。”
“行，那明早我過來這，我們一起坐車走。”
“好。”
於簡瑞跟張伯說完話就專心乾起了飯，飯後他又抓到了張勻，把他發現的幾個問題說給他，兩個人再次進行了快樂的1對1教學。
很快很快到了周五。
於簡瑞按往常時間起了床，洗漱完成後張伯到了，兩人拎著兩個大菜籃子，由司機開車送到了鎮上的菜市場。
一般小鎮菜市場的菜都是附近農民自己來賣的，或者是菜販子從農貿市場批發來的，但不管是第一手還是第二手，都比大城市裡的新鮮。
菜市場裡不僅有賣蔬菜還有肉類魚類熟食類，隔了三四十五米就能聽到中氣十足的叫賣聲，一下就把於簡瑞的記憶拉到了過年的時候。
於簡瑞在種菜方麵是專家，買菜他就是辣雞中的小辣雞，連大白菜和娃娃菜的價格都不知道，就跟在張伯後麵瞎轉悠。
張伯：“你這個茭白有點老啊。”
“不老的老師傅，今早剛從水田裡挖出來的。”
“又騙我老頭子，今早剛挖的會這麼老？”
“真不是......”
“苦瓜多少錢一斤？”
“兩塊八。”
“苦瓜要這麼貴？”
“......”
“冬瓜排骨湯要喝麼？”張伯忽然扭頭，於簡瑞一愣，隨機點頭：
“要......但不要苦瓜。”
張伯輕蔑地瞪了他一眼，年輕人，吃不得苦怎麼行。
張伯在攤位上
和小販討價還價，於簡瑞就四處張望，滿眼新鮮，看著看著他就自己一個人溜達了出去。
“老板。”
攤位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看於一個人過來，立刻來了精神：“老板，你要買什麼，你看看，都是自家種的，新鮮。”
於簡瑞拿起一顆離他最近的大白菜，左右看了幾眼，慢悠悠道：
“老板，你這個大白菜，葉片分散，根部略微返潮，再看你動作習慣應該是每次澆水的時候都從左邊開始澆，所以白菜吸水不均勻導致的包心不實。”
那老板剛聽他說什麼“葉片分散”，“根部返潮”的還以為他要找茬，但聽他說完，一愣，立刻拍著大腿道：
“小師傅你真說對了，我左撇子，所以每次澆水都是從左澆到右。”
“下次有意識地從右邊澆澆看，或者從中間澆。”
“好的好的。”
於簡瑞挑剔完了大白菜，又從他隔壁攤位拿起一根黃瓜：
“師傅，你這個黃瓜刺比較多啊，而且還硬，最近澆水量減了？”
那攤位上老板一愣：“呃，前段時間水澆多了，根都爛了，最近都是早上澆一次。”
“嗯，稍微再加點，否則口感會不好，其他問題倒也不大。”
“......”
“哎，您這個茄子......”
攤位主人身體猛地一僵，小心翼翼地護著麵前裝著茄子的籃子，問：“茄子怎麼了？”
“茄子沒什麼問題，就是上麵的葉子有點往裡縮，你要注意白天和晚上的溫差了，白天要注意防曬，否則這樣下去，結茄也會受影響。”
“溫差沒問題，葉子還這樣的話，也可能是缺少硼或者鈣了，注意一下，彆影響到茄子了。”
“好好。”
於簡瑞說完繼續往前走，下一個攤位的老板剛剛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看到他飄過來立刻警覺地伸手擋住自己攤位上的蔬菜，當然了，也擋不住。
於簡瑞絲毫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不歡迎，他淡定地說：
“沒事，老板，你家蔬菜挺好的。”
“真的麼？”老板麵上一喜。
“嗯，就是你的洋蔥個頭有點小，要麼是你施肥不夠，那麼就是肥料營養不均勻，有偏差。”
“怎麼會？我一直用的都是家裡的農家肥，沒出過問題。”
“那你這個洋蔥個頭是不是小了？”
這老板也無話可說了，他家洋蔥變小了他難道不知道，不嫌棄麼？
“農家肥裡腐熟過程中氮容易流失，如果是缺氮的話，黃瓜番茄這種果菜類蔬菜都會偏小，你想想看有沒有這種情況。”
“有，真有！”說到這，老板也不瞞著了，他苦惱地說：
“從半年前起，我家黃瓜番茄類都變小了，我們想了好多方法，多澆水啊多施肥啊，反而更壞了，一直沒想到怎麼辦，乾脆就隨他了，反正也就小一點不影響。”
“嗯，因為就一點差彆，彆的改動了會引起其他營養過多問題，你看著補充一點氮肥試試。”
“好好好。”那老板連連點頭：
“我回去就試試！”
經過這個小小插曲，於簡瑞可謂是一戰成名，但凡他走過的地方，攤主臉上的表情都像是被醫生開了兩個月的中藥方子，這一是病能治開心，二是想到得吃兩個月中藥就痛不欲生。
有些攤主乾脆用眼神驅趕於，主打的就是一個自欺欺人。
“呃，小師傅小師傅......”
一個中年女人在幾個攤位外連連向招手，等走近，她立刻熱情地說：
“小師傅，你看看我們這個花椰菜也個子偏小是什麼原因啊？”
拿起兩顆花椰菜，三百五十五度檢查了一遍：
“是今年才有的情況麼？”
“對，往年都不會。”
“種幾年了？”
“三年！”
於簡瑞又往攤位上其他蔬菜上一瞄，道：“如果隻是今年才有的情況，應該是澆水過多導致的，今年降水量較前幾年明顯更多，如果還按之前頻率澆水，會使得土壤積水根係呼吸受阻，最後影響結球。”
“哎喲我們今年已經少澆水了！”
“再少一點沒關係的。”
“好嘞好嘞。”
“還有您這西紅柿摘葉早了一點，所以大小整體有差......”
中國人是很喜歡看熱鬨的，在攤子邊跟導師現場改作業似的一個個往下看，已經有不少路過的人停下來圍觀了，彆的地方的人一看，哎，那裡有人圍起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就自然而然走了過去。
這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另一頭張伯買好了螃蟹大蝦，一回頭：
嗯，人呢？
他擠開人群走進中央，看到正對著一把芹菜侃侃而談，旁邊的人還不時點頭，發生“哦”啊，“咿”啊的聲音。
張伯：“......”
“你乾嘛呢？”
“哦，張伯啊。”於簡瑞自如地揮了揮手，說：“我跟攤主們交流種菜心得呢，你不用管我，先去買菜吧。”
張伯：“......”我倒是真不想管你。
旁邊已經有不少人拍下了照片視頻，發到了網上，這鎮上就這麼大，人跟人之間估計都照過麵，小鎮新鮮事少，很快就傳遍了朋友圈。
也是正巧，暑假了，有個他們縣城裡的電視台記者正在各個地方尋找新聞素材，今天正好走到鎮上，他的隨行攝像師傅把視頻發給他看的時候，那記者就覺得這事情有趣，比什麼貓貓狗狗打架有意思多了，這不正符合三農建設的主題麼？
他立刻就開著車到了菜市場，鏡頭對準中央自信落拓的青年。
等視頻傳到任焰麵前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張語歆一陣風似地衝到他麵前，還把他嚇了一跳。
他一個戰術後仰：“怎麼了，發生什麼大事了？”
“老板你看啊！”
張語歆激動地把手機遞到任焰麵前，任焰一看，略顯晃動的鏡頭裡，一個印著本地人熟悉的電視台標記的攝像頭對準了中央青年，而青年手上拿著一把豇豆，口裡說著：
“豇豆要少用尿素，最好的肥料是......”
旁邊已經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後排的人還踮起腳尖使勁往裡看。
“這個視頻在朋友圈都傳瘋了，大家都在問這個男生是誰，什麼來曆......”
一看下麵評論，的確十分熱鬨，有的在問在哪，有的說自己就在現場，可好玩了，那些小販一個個跟學生似的站著聽“老師”教導……
“這個視頻傳播的很廣？”
“當然了，要不然怎麼會到我手上，而且你看到了沒有，還有電視台的人啊！”張語歆激動地跳了起來。
任焰聽著視頻裡嘈雜的噪音，眼中慢慢露出若有所思，忽然，他轉過身拿出自己手機，手指啪嗒幾下操作，播出了一個號碼。
“喂——”
“非，快，你那還有我們高中時候做的那件豬豬T恤麼，印著工廠名字那件。”
“啊，呃，有的吧。”
“快，把它送到菜市場，給於簡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