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始皇聽出小女官的隱喻,不動聲色回問,“即便是神醫也不行?”
稚唯頂著帝王充滿壓迫性的視線,灑然一笑:“陛下,神醫如扁鵲,最終也會死啊。”
秦始皇微微垂眸。
他不是不明白夏稚唯所說的道理。
秦國就是因變法而成為諸侯一霸,這世上哪有一成不變的製度呢?
可變法要流血。
變法會導致混亂。
變法未必會成功。
身為帝王,秦始皇想讓大秦萬世長存,希望能給後世奠定堅實穩固的基石,即便後繼者隻是守成之君,也能讓秦朝穩定發展。
而且……
夏稚唯不光在說分封製與郡縣製。
既然沒有服之百病即消的神藥,那豈不是表明這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
秦始皇對此半信半疑,此刻的內心陷入波瀾。
稚唯也在思索還要不要繼續多說什麼。
其實,如果單從朝臣們的分歧來看,稚唯個人更讚同左丞相王綰的意見。
王綰提出的分封製並不是周朝那種完全的分封,而是根據秦朝如今疆域遼闊但管理跟不上的現狀,提議中央地區繼續實行郡縣製,同時將圍繞中央的周邊地區分封給秦始皇的公子們,令公子們鎮守邊疆,另外,不分封功臣。
這種分封政策在後
麵的朝代中有所體現,利弊都很明顯。
隻能說,它不能保證大秦長治久安,但確實是目前最合適的。
然而……
稚唯快速瞄了眼上首的秦始皇。
這位帝王就不是會妥協的主啊。
想要真正實行郡縣製,就要解決基層管理不足的問題。
稚唯一算時間,決定還是等“書同文”後,紙張的影響力逐步擴大再找機會提吧。
〈124〉
之後,當稚唯仍在埋首於書寫公告時,秦始皇與中央的後續政策陸續傳出宮廷。
第一條便是堅定不移地執行郡縣製,接著便是要進行全國人口普查。
秦朝的戶籍製度規定黔首們必須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資產情況等項目一一載入官方戶籍,即“編戶齊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為此,稚唯還特意請假回家,和家人一起到章老丈那裡修改戶籍信息——
嗐,這不是資產一直在增加嘛。
其他諸如統一度量衡,統一貨幣秦半兩、車同軌、行同倫,遷天下豪富於鹹陽十一萬戶,修訂秦律等等政策的變動,都有秦國的舊例可循。
唯有統一文字很麻煩。
秦始皇想要一種區彆於七國、且更加簡便的文字。
稚唯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趕緊將公告內容定稿,免得她還得現學小篆重新書寫內容。
她知道負責統一文字的是李斯,除了曆史記載,秦始皇也跟她透露過。
這位法家弟子很擅長書法,在大篆的基礎上進行了簡化和規範,從而創造出了小篆。
可稚唯沒想到,李斯這個卷王竟然在短短三天之內就拿出了成果!
啊?
他速度怎麼能這麼快?
這個人是不睡覺的嗎???
事實證明,朝堂上的卷王不隻一個。
文字有了,那必然得有對應的教材,秦始皇並沒有特彆指定哪個朝臣去做這件事。
但當少府宣告竹紙製作成功之時,李斯、趙高、太史令胡毋敬等人拿著辭書《倉頡篇》、《爰曆編》、《博學篇》就來表功了。
稚唯當時正在秦始皇跟前遞交作業、啊不是,遞交公告的成稿,正好撞上他們到來。
那對比,簡直慘不忍睹。
辭書就是詞典;蒼頡傳說是文字的首創者;“爰曆”一詞源自爰書(審判文書)和曆法;博學之名更不用解釋。
從這些書名中就能看出這幾位的鴻鵠之誌多麼遠大。
再看稚唯這邊的稿子:
《普天同慶——秦始皇改朝稱帝》
《從今天開始做新時代的秦朝人》
《放下過往恩怨,擁抱新的生活》
《牢記新型政策,遠離牢獄之災》
《來吧!你我聯手打造美好家園》
稚唯:“……”
這,就是公開處刑吧。
枉費她還
特意改用了小篆字體。
本以為自己熬了兩個通宵學習新文字就已經很努力了,現在……
稚唯:是我不配跟卷王站在一起。
見小女官使勁板著小臉裝嚴肅,實則耳尖通紅,眼光閃動,目露羞赧。
秦始皇端著茶盞故作自然得擋住嘴角,李斯、胡毋敬忍笑忍得很痛苦。
趙高雖然沒笑,但目光忍不住不停得往桌案上的手稿上麵瞄。
好怪,再看一眼。
這寫的什麼玩意?
再看一眼。
還是好怪。
再……
趙高成功收獲小女官的眼刀。
“陛下,”稚唯實在承受不住這氛圍,再說他們聊正事她也插不進話去,索性趕緊找理由離開,“少府傳來消息,竹紙已經製成,臣想去看看。”
秦始皇翻著辭書心情大好,輕鬆放過小女官,點頭道:“去吧。”
稚唯如釋重負,匆匆告退。
踏出殿門口前一刻,她隱約聽到李斯在說為避免六國遺民造反,提議沒收各地民間兵器的事。
不過,得益於糧產豐收,官府不用必須采取強製措施,他們可以鼓勵黔首們“以舊換新”,用舊兵器換新農具和芋頭山藥等良種。
這倒是一件好事。
但收上來的那麼多兵器要怎麼辦呢?重新熔鑄太耗時耗力,如果還像曆史上那樣鑄成銅人給秦始皇當手辦的話,未免有些太浪費了。
稚唯心思活絡起來。
紙張有了,不如搞一下活字印刷?
〈125〉
稚唯一到少府工坊,還沒想好怎麼提這事,章邯先迎上來笑道:“阿唯,快來看這是誰?”
誰?
稚唯好奇跟著章邯看去,驚訝地發現竟然是公輸子和鄧芒師徒!
“公輸先生?你們怎麼……”
幾年不見,公輸子依然是那副灑脫不羈的模樣,聞言笑著跟稚唯打招呼:“是阿唯啊,哈哈,我們是跟隨蒙將軍一起回來的。”
鄧芒站在一旁和稚唯見禮,隨後表情淡定,一字一句糾正道:“不,是蒙將軍帶我們過來的。”
幾個字的改動,句意大不相同。
稚唯當即嘴角一抽。
行,好歹沒說是被抓過來的。
公輸子揣著雙手,神態安然道:“哎呀,芒,在鹹陽不挺好的嘛,你看,有小阿唯在這兒,這裡肯定有很多新奇的東西。”
鄧芒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回道:“師父,我們是被強製帶進宮的,那跟自願來鹹陽能一樣嗎?這下好了,您想出去喝酒都不行嘍。”
稚唯聽得迷迷糊糊。
蒙恬現在是郎中令,是秦始皇的顧問參議、宿衛侍從,傳達、招待官員的總首領,宮內大總管——秦一世時趙高正是任此職,才得以左右大權。
公輸子到底乾了什麼,讓蒙恬一定要把他困在宮中?
因為連弩?
可是當初那架被她壓箱底的連弩早就已經毀了,大父也提醒過公輸子不要輕易把這種東西現於人前,那還有什麼原因讓蒙恬盯上了公輸子師徒?
“到底是怎麼回事?”稚唯追問道。
鄧芒看了眼師父,見公輸子沒有阻止之意,這才低聲將原委與稚唯道明。
秦軍包圍齊國的時候,公輸子師徒恰好暫居於臨淄。
雖然齊王擺爛,國相叛變,但國內仍有想要抗爭秦國的人,鄧芒千防萬防,還是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讓公輸子的身份行蹤不小心被泄露了出去。
主戰派就把他們師徒強製帶到軍營,製作防守器械。
蒙恬作為秦軍主將,自然密切關注齊軍軍營的變動,一見動靜不對,再一順藤摸瓜,想要不注意到公輸子都很難。
稚唯聽完後,看看滿臉寫著不在乎的公輸子,有些無語。
合著就算沒有弩機,您老到底是沒有躲過這一劫難啊……
公輸子擺擺手,一派灑脫姿態,搖頭晃腦道:“哎,舊事勿提,舊事勿提!阿唯啊,你那钜子——”
稚唯一個激靈,不顧長幼尊卑就衝上去捂住了公輸子的嘴,對遠處疑惑看來的章邯笑笑敷衍過去。
“先生啊,”稚唯仰頭懇求道,“您可小點聲吧。”
公輸子像個頑童似的眨眨眼,拉下稚唯的手,戲謔地問:“怎麼?那東西你還偷摸藏著呢?”
稚唯頭疼扶額,解釋道:“不是和您約定過,要等遇到合適的人再交出去嗎,我還沒有遇到呢……”
公輸子不以為意道:“你自己用了唄。”
稚唯:“……”
“算了,不提這個,”稚唯果斷轉移話題,把活字印刷術的想法講給公輸子師徒聽,“先生和芒阿兄要不要來幫忙?”
“聽起來很有趣。”公輸子饒有興致,摸摸下巴思考道,“但這好像用不到什麼複雜的機關。”
鄧芒讚同地點頭,並點出問題的重心:“鑄造字塊才是關鍵,鐵匠或許比我們懂得更多。”
稚唯想了想,確實是這樣,於是準備去找章邯,並順路帶公輸子師徒一起去看竹紙。
竹紙比桑皮紙柔軟、單薄,更適用於日常書寫,用來印刷也很合適,竹子生長快,有群生的特點,這樣造紙成本就能夠控製。
稚唯用竹紙試寫了幾個字,然後不客氣得要走了一遝。
倒是公輸子師徒,對厚實的桑皮紙更喜愛,覺得更適合用來畫圖,隨身攜帶也不容易弄破,非常適配他們。
章邯見狀,直接做主分了他們厚厚一遝桑皮紙。
嗯,期待他們以後能創造出更好的造物——鹹陽宮不養閒人。
稚唯:噗。
但看公輸子和鄧芒能適應工坊這邊的生活,稚唯便放下心來,準備等哪日碰到蒙恬的時候再問問他準備怎麼安置這對師徒。
至少不能把這樣的人才困於官府,像普通工匠那樣,每日做些瑣碎而
重複的工作吧?
諸事暫且告一段落,稚唯日常回到太醫官署值班⑤[]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過幾天,她就收到了李家的帖子。
因提議郡縣製的成功和統一文字的功勞,李廷尉如今可算是政治勢力大增,妥妥得秦始皇麵前的“紅人”。
在這個時間節點,不管稚唯是主動還是被動登門李家,都會受到多方關注。
稚唯都搞不清楚李斯到底想不想低調解決長子尚無子嗣的問題。
還是說,這位人精打算在外人麵前展現與她的“破冰”過程,好為日後的來往做鋪墊呢?
係統搞不清楚人類的彎彎繞繞,發愁問:“那阿唯,你要去嗎?反正這不孕不育也不是什麼急症,你若是推遲兩天再去……”
[那可就得罪李斯了。]
稚唯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讓辛夷收拾東西準備隨行。
[去,為什麼不去?反正辛夷跟著,又沒什麼危險。]
雖是這樣說,然而當稚唯細查之下,發現諼年公主和李由均身體康健後,仍是有一瞬間狐疑“未有子嗣”是不是一個引她前來李家的幌子。
若非諼年公主惆悵沒有孩子的姿態不是作假,稚唯真就陰謀論了。
[但他們身體真的沒有問題啊。]
李由自不用說,這還是一位武將呢,非常健康。
諼年公主雖是女性,可她是大秦公主啊,沒人限製她的自由,又沒有生活上的壓力,還不受禮教的束縛,沒有大門不出一門不入的規矩,想騎馬遊玩隨時可以出門,身子骨比不上練武之人,那也是正常健康狀態。
要稚唯說,夫妻兩個現在才一十多歲,年輕得很,沒有孩子著什麼急呀。
但在醫學上,確實出現過夫妻兩個什麼問題都沒有,但就是沒有孩子,等兩人分開以後各自結婚,反而能有後代的事例。
所以稚唯不敢打包票說“你們彆急,過幾年就會有”。
如果是基因或是玄學(緣分)的問題,那稚唯也沒轍,但她可以給些建議,或是糾正一下錯誤認知,讓一人試試看。
比如,有可能是夫妻生活時間不對?
然而稚唯忘了,她確實是本著作為大夫的負責任態度在提問,可外人眼裡,她不僅是醫官,還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子。
看到小女子一本正經得問“你們一般什麼時候同房”,繞是李由都坐立難安,更彆提身為女性的諼年公主。
稚唯見夫妻倆雙雙臉紅,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懂,畢竟是隱私問題嘛。
可是該問的還得問呐。
李由彆扭得都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高大威武的關中漢子,發聲硬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某、某都聽公主的……”
稚唯心道,看來諼年公主在李家的地位還挺高嘛,李由都得用謙詞。
——絲毫沒有意識到是她把李由嚇得語言混亂了。
諼年公主在桌下使勁踩了良人一腳,忍著羞澀,招手讓貼身侍女去取《日
書》。
“等等,”稚唯捕捉到關鍵物品,“……《日書》?”
“是啊,”諼年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誠實回答道,“我們都是嚴格按照《日書》來的,不好的日子就、就不……咳。”
然而稚唯此刻已經沒心思去表達自己的善解人意了,她滿腦子都是:
《日書》?
是那個寫滿了各種禁忌,規定了不同時日各種活動的吉凶,充滿著封建迷信色彩的,神棍必備書籍嗎?
係統八卦地問:“都有什麼內容啊?怎麼聽起來還挺有趣的?”
[嗯……]
既然係統想聽,稚唯就給它舉了個例子。
比如,書中寫了,如果你在旅途中碰到一些城市攔住不讓進,你得先走三個“禹步”——就是兩腳交叉著走出一個Z字路線,然後再在地上畫個相應的圖案,最後再在圖案中間抓把土放進懷裡,這才能進城。
係統:“?”
係統:“我雖然沒有實體,但你不要驢我。”
稚唯詭異地沉默了。
係統震驚:“哈?這是真的?!”
稚唯望天。
書中明確寫了夫妻生活的各種禁忌時間,所以啊,如果諼年公主和李由嚴格按照這個“禁忌表”來反向排班,那那那……
“懷不上可太正常了。”
諼年公主、李由:“什麼?”
“我說,”稚唯心累地道,“彆再看什麼《日書》了。
”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日書》“禁忌表”反向排班不可能每次都正好回避掉每個婦人的易孕期吧?
一定是有人能夠在遵守《日書》規定的情況下懷孕。
可諼年公主……
說不定她的生理周期還真就和“禁忌時間”恰好重疊。
這對夫妻的運氣可真是有點一般。
不管了。
稚唯發誓,她今天必須要教會諼年公主怎麼算排卵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