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隸書與齋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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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唯從李家回宮時,發現太醫官署來了位特殊的病患。

其人身形瘦削,頭發散亂,讓人看不清麵容,能看得出他坐在長板凳上想儘力維持得體的儀態,但仍然難掩虛弱和憔悴。

這還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中年人下巴光溜溜的,沒有胡子,明顯是受了“耐”刑,身上穿的還是典型的刑徒製服——紅色赭衣。

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少府太醫官署裡?

就算是剛被釋放的官吏,也該是由奉常屬官下的太醫去診治才對。

不等稚唯出聲詢問,辛夷已經主動去旁邊和侍醫們打聽了一圈。

程邈?秦始皇豁免的?

稚唯恍然。

曆史記載,程邈於獄中作隸書,因為比小篆還要便於書寫,後來便廣泛用於非官方文件。

這是個人才啊。

想到這兒,稚唯多在正廳外駐足停留了一會兒,聽裡麵太醫言程邈雖身體虛弱,但並無其他外傷,隻需回去好好修養即可,便離開回房。

此時稚唯並沒有注意到身後侍女的神情變化。

當弄清楚程邈經曆的辛夷提著一陶壺溫水回房時,稚唯正在寫醫診記錄。

她靜等稚唯寫完,這才倒了杯水,輕聲問:“女官如何看待程吏?”

稚唯接過杯盞,隨口道:“陛下要統一文字,李廷尉雖然改進出了小篆,但對黔首們來說,學習門檻還是太高了,就算官府發布告令,他們該看不懂還是看不懂。

若隸書更簡便,想必黔首能記住更多文字,慢慢的,就能通讀告令。如此,小吏們也會省事許多。程吏自是有功於社稷。”

這樣就能減少一些政令傳達過程中人為或無意造成的謬誤吧。

稚唯低頭抿了口清水,目光順勢落在自己今日醫診記錄的日期上時,她忽然頓住。

等等、她想起來了。

程邈創出隸書……

不是應該在“書同文”十年後嗎?!

為什麼現在就——

“咳咳咳咳!”

這個發現太過震驚,稚唯不小心嗆了口水,一時咳得停不下來。

辛夷連忙上前拍撫,以為自己的試探被發現了,小心問:“女官沒事吧?難道……您已經知道了?”

稚唯:“???”

她知道什麼?

但辛夷的反應明顯是有什麼事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還是跟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稚唯皺眉,拿著手帕掩住嘴,沉聲道:“細說。”

“此事還要從陛下欲要一統文字說起。”辛夷瞄了眼桌案上合起的醫診記錄本,認真道,“李廷尉是改進了小篆不假,但辛夷曾觀女官所寫文字更為簡單……”

稚唯注意到辛夷的視線,倒是沒慌亂,隻滿頭霧水,反問道:“等一下,你何時見過我寫那字?”

她並沒有在寫醫診記錄時

用簡體字啊?

辛夷如實回道:“上次給工坊那邊分發驅蟲丸時,女官忘記帶記錄本,便隨手拿了塊木板書寫……”

好像是有這回事?

稚唯邊回憶邊問:“然後呢?”

辛夷將她打聽到的消息複述道:“那塊木板您當時並沒有帶走,不知怎的,隨工匠流轉到了雲陽獄中。”

“雲陽獄……”稚唯怔愣道,“程吏在那兒?”

稚唯是含蓄說法,辛夷可沒給程邈麵子,直言道:“程吏觸怒陛下,被陛下下令關在雲陽獄中。女官那木板落在他手中,卻是點悟了他,讓他借機改良文字,創出隸書。”

侍女是在為女官抱不平,覺得這份功勞本該是稚唯的。

稚唯卻聽得眼皮直跳,解釋道:“你也說了,木板上的字是我匆忙間為快速記錄而寫下的東西,缺胳膊少腿的,怎能和小篆那般當成國之範本,程吏創出隸書那是他自有才華。”

侍女覺得女官太過自謙,反駁道:“可辛夷覺得,女官那字寫起來比隸書還要更快更簡單。”

稚唯心道,因為那是簡體字啊。

她其實打心眼裡並不想利用簡體字在“書同文”進程中發光發亮。

文以載道,字以傳情。

簡體字有它的價值,繁體字有它的韻味,並沒有誰比誰要高貴。

字的演變是複雜的,幾千年來,它不隻是“字”,還是曆史,是故事,是傳承,是情感。

從文化角度上講,稚唯這個後世之人不確定過快拿出簡體字,會不會令這種演變中斷甚至湮滅,糾結之下,因而決定“不動”。

但沒想到隻是她疏忽中下意識的一次行為,卻讓眼明心亮的侍女記了下來——也難為辛夷能認出她那一手匆忙寫就的草書是字而不是鬼畫符。

更沒想到,這中間還能出現這種陰差陽錯。

稚唯想了想,覺得此事尚且可控。

她寫在木板上的那段記錄沒有一百字,還是草書,最多是提供靈感讓程邈的隸書變得再簡單點,不會直接變成簡體字。

文字傳承不會斷崖,至少以如今的社會現狀,短時間內不會。

小篆與如今的隸書,就像官方雅言與民間俚語一般,隻會變成區分身份高低的工具。

這都是後話了。

見侍女仍然麵露不悅,稚唯坦然笑道:“我知道辛夷你的意思,但我確實不通書法,程吏能夠創出隸書,是他有文學功底,也有心去鑽研,我誌不在此,你實在不必為我覺得可惜。”

嗯,反正無論如何,她是不可能再寫一遍簡體字的。

先不說現代有些字秦朝還未出現;有些古字現代早已消失,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寫。

隻說簡體字的簡化結構自成體係,她但凡多寫幾個字,那些擁有頂級頭腦的帝王朝臣肯定能看得出來,這並非是她瞎寫而成。

李斯那般擅長書法,都隻是改進大篆為小篆,稚唯還不準備給自己加個文學大家或者書

法大家的頭銜。

辛夷見女官確實不在意,無奈地道:“但辛夷覺得,程吏至少應該把女官的功勞如實稟告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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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唯聞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提醒她道:“程吏性情耿直,做事務實,之前就是觸怒陛下才……”

辛夷愣了一下,隨後才恍然大悟。

對哦,如果程吏是這種個性,肯定不會對陛下隱瞞“木板”的事,多半是不知道木板出自誰手吧?

稚唯其實很想跟辛夷說“不要告訴陛下木板的字是她寫的”,然而想到這位侍女本就是秦始皇的眼線,肯定做不出隱瞞的事,說到一半就停了。

這次換辛夷欲言又止了。

“女官,”侍女低眉順眼,耿直道,“木板上是有關驅蟲藥的內容,您覺得陛下會猜不出是您寫的嗎?”

稚唯:“。”

她能說她到現在為止都沒想起來她到底寫了什麼嗎?

本就是隨手記的東西……

“咳,”稚唯轉移話題,“還是說說程吏吧。”

這位官吏的經曆說起來有些倒黴。

不,應該說,程邈在入獄前不是官,隻是一名獄吏,官職很小即為“隸”。

曆史上他因觸怒秦始皇而被關進監獄,但秦始皇轉過頭就把這人忘了,沒有明令懲罰,程邈也不用乾苦役,就這樣在獄中度日如年,正因為無所事事,所以才會研究起文字來。

十年後因創隸書有功,被秦始皇赦免,還提拔為禦史——這職位就很符合程邈的性格,也算是秦始皇知人善用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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