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程大廚抄起笊籬快速撈出麵條,依次分裝到案幾l旁擺著的一整排空碗裡。
他還不忘抽空問稚唯:“夏女醫要來一碗嗎?”
“……等會吧。”
麵對神情毫無陰霾的程大廚,稚唯將沒有意義的誇讚和感慨全都扔到一邊,她打眼一掃分量均等的麵碗,請他暫時不要加配菜,再重新準備一份肉餡。
“今日不用臊子,用這些蕈做個新醬嘗嘗。”
程大廚知道這話代表夏女醫要教他新食譜,頓時開心道:“好,某來幫女醫!”
稚唯站在一旁提點,讓他來做。
“肉臊子會做之後,這個就很簡單了。”
說起來,令稚唯聞麵而逃的主要是油潑麵,原因便在這“潑油”上。
沒有菜籽油,純豬油它吃多了膩啊!
可這話她沒法表達,跟其他常年吃不到葷腥的士卒相比,她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但做蘑菇醬的話,豬油必須要多放。
生火後,凝固的豬肉在鍋裡逐漸化開,待油溫升高,表麵冒起小泡,就放入蔥段。
這個過程因為鍋具的傳熱問題比較慢,好處是不會把蔥炸焦,導致油生糊味。
炸出蔥香之後,撈出微微發焦的蔥段,下蒜末薑末,繼續給油增香,然後就可以相繼放蘑菇和肉末了。
等它們變色,稚唯就讓程大廚放入他自製的醬料。
程大廚遲疑道:“可蒙中郎它們覺得大醬發苦……”
“那是鹽的問題。”稚唯淡淡地道,“沒事,蕈的口感會蓋過這點缺憾。”
如今品質最好,鹹度最佳,少有澀味的鹽是產自河東的井鹽,因為產量問題,井鹽一直是王室和大貴族專享的限量珍品。
更多人吃到的還是煮鹽法產出的粗糙海鹽;而貧困的黔首、底層的閭左根本吃不起鹽。
吃不起鹽又不能不吃,便在每次買鹽後將鹽全部化開,將粗布浸泡進鹽水裡,製成一塊鹽布,做飯時稍微用鹽布擦一下鍋底,這就算“吃鹽”了。
稚唯這個後世人對大名鼎鼎的曬鹽法隻是一知半解,對粗鹽提純倒是知道一些,也能改善鹽發苦發澀的問題……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拿出來。
就像她明知道馬蹄鐵三件套的重要性,卻不能輕易提及。
鹽鐵乃國家重中之重,每逢出現變革或是變動,無不是在人間掀起巨浪,就連皇帝待之都必須慎之又慎。
況且,正常、合理的鹽鐵官營不代表鹽鐵壟斷,然而一旦鹽鐵的利益產生五倍、十倍、幾l十倍的增幅,獨斷專權的帝王真能忍住不搞壟斷嗎?
漢武帝最初實行鹽鐵官營時或許
是為了籌集打匈奴的軍費,然而一旦嘗到了壟斷的甜頭,官府就不願再放手。
換成之後要南征北戰還修陵墓修路的秦始皇呢?
稚唯沒法賭。
她目前在大秦君臣眼裡隻能算是考察階段,這同時也是她與大秦的互相試探階段,當然不能讓人摸清她的底牌。
她隻是“得天所授”,又不是真的神仙,並且,她已經決定不能由自己加深世間崇尚鬼神的風氣,便最好彆隨便搞什麼溝通鬼神那一套。
但這麼一來,大秦君臣逐漸就會認清她是凡人,是肉體凡胎。
係統隻是醫學係統,在時空委托任務未完成前,或者任務被判定為“已經無法完成”前,它沒辦法帶她離開當下時空。
一旦她過早觸及國之重本,誰知道她是會被捧成什麼國師,還是會被關起來榨乾所有剩餘價值?
慢慢來,不能心急。
她需要更大的底氣。
這番思索在稚唯腦子裡轉了一圈,又被她很快壓回心底,表麵上隻是稍作停頓,便繼續指點程大廚熬蘑菇醬。
大醬一下進鍋裡,就給已經呈現淺褐色的蘑菇和肉末染上了一層更深的顏色,待蘑菇收縮變熟,就可以停火了。
見稚唯不介意,程大廚迫不及待先吃了一口,先是被燙得哈氣,後來越咀嚼越覺得驚喜:“怎麼感覺這吃起來比那肉臊子還香?”
明明隻用了臊子一半的肉量,加了那麼多的蕈!
程大廚又是一口,略顯迷惑:“好像吃不出來蕈的味?”
稚唯也嘗了嘗,美得眯起眼睛。
比起肉臊子的低調,和各種香料摻雜出的調味,蘑菇醬更加油亮,吃起來味道更加單純。
雖然缺乏香菜、洋蔥等提味,但飽含汁水的蘑菇比緊實乾柴的肉還要軟嫩,些許的韌性讓牙齒停不下來,舌尖品到的醇厚是肉末無法替代的。
聽到程大廚的疑問,稚唯莞爾笑道:“其實很多素菜做好了,比肉還好吃。”
程大廚一聽這話就想追問還有哪些類似蕈這般的素菜。
然而話未出口,忽而有陣陣嘈雜和呼喊由遠及近,斷斷續續急促傳來。
“夏女醫——”
程大廚不確定道:“是在叫女醫嗎?”
稚唯蹙眉。
聲音這般慌張,定是出事了!
她扔下碗筷,匆匆循聲而去。
黃昏之時,光線慢慢變暗,雖不影響視物,但看什麼都自帶朦朧光暈。
稚唯隻能遠遠看到一群人在往夏家馬車那邊集聚,想來是不知道她在後勤隊伍這邊。
她索性拎起裙擺拔腿就跑,同時呼喊:“發生了何事?”
僥幸未等她跑完全程,就有知情人相喝回道:“去采蕈的隸臣妾回報,有瘍醫落水了!”
稚唯一個急刹車,回問:“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