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唯知道章家翁媼未必相信她能製藥,答應下來純粹隻是因為疼愛小輩,她也沒多解釋什麼,隻是甜笑著道謝。
還不忘道:“辛苦鄖阿兄!”
章鄖抹了把臉。
“……應該的,不辛苦。”
〈59〉
不確定石膏和豆漿的準確比例,稚唯依然還是采用對照實驗的方法,將豆漿分成好幾組同時進行,幾乎把章家廚房的鍋盆全都占用了。
當化開的石膏水衝入豆漿後,液體很快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中凝聚、成型。
章隕喃喃道:“確實好像巫醫的做法。”
同樣的神奇,令人驚訝又搞不懂。
稚唯假裝沒聽見這話。
既然說是製藥,她便小心舀出一碗豆腐腦,在其他人探究、疑惑的目光,裝作一副不知者不畏的樣子,拿起勺子就準備往嘴裡塞。
章家人:“?!”
結果就是不等夏媼出手,稚唯手裡的碗勺先被章老丈劈手奪去。
“胡鬨!”老者頭一次對小女子露出嚴厲的神色,高聲急言訓斥道,“不明之物,怎能隨便就往口中送!”
明明武力充沛還做足了準備但硬是沒搶過對方的夏媼:“???”
稚唯同樣感覺驚訝,愣愣地說著自己準備好的台詞,道:“可是章翁,石膏無毒,菽也無毒,不會有事的。”
“那也不行!”
章老丈不知道石膏為何種藥材,但謹慎的本性讓他果斷拒絕,甚至想把這鍋看起來白如玉的東西倒掉。
“越是好看的東西越有迷惑性,不可輕忽大意
。”他趁機教導稚唯,並忍不住責備夏媼,“這樣的道理怎能不告訴女孫?”
夏媼:“……”
稚唯:“……”
稚唯張了張嘴,試圖再掙紮一下,保護她的豆腐腦:“可是、可是,到底能不能吃,總得先試試吧?”
章老丈皺眉,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章媼一把攔住。
不忍小輩失望的婦媼想了想,讓章鄖親自把家裡的雞抓來。
稚唯聽後欲言又止。
章媼誤以為她舍不得或是覺得委屈,柔聲細語勸說道:“阿唯,先讓它吃,看看反應。若沒事,我們不會阻攔你的,嗯?”
“啊……”
稚唯心想,她不是舍不得。
但是。
“雞吃豆腐嗎?”她悄聲問夏媼。
夏媼無語反問道:“大母都沒見過豆腐,哪裡知道?”
啊,犯傻了。
稚唯拍拍額頭。
她本來是打算著,就算章家人不讓她吃,也會有夏媼食用以作證。
誰能想到章老丈的動作那麼快?!
現在章家又主動貢獻出一隻雞做毒物實驗,她和大母若是再堅持自己吃,就會顯得分外可疑。
啊這……
係統複述著此前稚唯的謀劃,抑揚頓挫道:“阿唯是想借章家磨出豆漿的事,趁熱打鐵製出豆腐,將豆製品這份功勞和章家共擔,再由章家向外散出配方……”
它大笑道:“計劃得很好,但既然想著利用彆人,哪能事事如你所願?中間出點小意外多正常啊,阿唯你就多擔待吧哈哈哈哈哈!”
稚唯有些頭疼。
[沒辦法,夏家剛因為新農具在建章鄉出過風頭,如果再來一個豆製品……]
稚唯倒不是非要質疑鄉民們,但人非聖賢,退役士卒同樣是普通黔首——這又不是現代子弟兵,有那麼高的道德準則——誰會一點私心都沒有呢?
就算士卒們沒有,他們的家屬呢?
夏家來自與秦國剛剛交戰的楚地,初來乍到,稍微展現一些實力,利於他們站穩腳跟,也能借此增進和鄉民們的互相了解。
但短時間內大出風頭,甚至把當地富有名望、深受愛戴的鄉長都壓製下去,這就不是什麼好事。
即使章老丈及章家不介意。
這就像戰敗方的獨狼想要融入新群體,卻在彼此感情基礎還不夠紮實的時候,表現得比頭狼都能乾——鬨呢?
拋去蒙恬的外因,稚唯對新安裡還挺滿意的,暫時並不想挪窩。
更何況,去到彆的鄉裡,一樣會麵對類似的問題,甚至某些地方宗族之風更盛,秦律都無法轄製。
那還不如在這裡建立根據地呢,起碼建章鄉的人有底線。
[沒關係,]稚唯倔強道,[隻是一點小插曲,不影響豆腐的製作。]
“所以,”係統悠悠地問,“雞到底吃不吃豆腐?”
稚唯:[……]
事實證明,雞就算本來不吃,在章鄖持刀威脅下,它總還是會吃的。
在等待時間裡,稚唯看著豆腐腦漸漸失去溫度,進一步凝固成豆花,整個人兩眼無神。
係統則是快要笑死了。
稚唯乾脆給係統解釋它之前問的問題。
[秦漢二十級爵位,又可以劃分為‘士—比大夫—卿—侯’四個階級。
在嬴政為王為帝期間,封侯的難度就不用說了吧?王翦老將軍可是專門抱怨過其‘吝嗇’。
‘卿’這一級彆,隻有做官才能得到,‘九卿’的卿指的就是爵位,並不是官職高低。
所以說,民爵的最高頂點就是比大夫爵位,你覺得章翁厲不厲害?
隻是不知道他是公乘、公大夫、官大夫,還是最低的大夫呢?]
按秦律,黔首們隻要得到二十級爵位裡最低等級的公士,就能分到一名“庶子”幫忙乾農活。
所以當初王離說要把拉驢車的四個車夫直接留在夏家時,稚唯沒覺得受寵若驚——夏翁的爵位不可能單單隻是個公士。
但這些庶子、奴仆都歸屬於官府,要是誰家丟了爵位,官府還會將其再收回去。
夏家存在各種秘密,稚唯對這些人無法給予信任,除了最初留著他們給夏翁幫幫手,等夏家安頓下來,跟新安裡的鄉民們混熟之後,不缺人手幫忙的稚唯就給了些錢糧,將人迅速退回鹹陽官府。
章老丈是比大夫的爵位,任職建章鄉鄉嗇夫和新安裡裡長,趕上過年前後應該非常忙碌,大兒子還是將作少府的官員,可章家卻隻有兩個奴仆,大多數事情都得章家人親力親為——豆麵豆漿都得章隕自己磨——確實可以說的上是生活簡樸。
稚唯跟係統說著自己的小心機:[若非看出章家人作風可靠,我和大父大母怎麼可能主動接近章家,這麼快就跟他們熟悉起來?]
章老丈就不是個熱情的人;章媼性情溫和,但跟自家良人對外步調一致;章邯公務繁忙常不在家,暫且不提;章鄖看似莽撞,但那隻是少年人的特性,並不代表他沒腦子。
比如。
在一刻鐘後,稚唯指著活蹦亂跳的雞,整個人支棱起來,期待著問:“這樣應該就是沒事了吧?可以吃了吧?”
再不吃就涼了!
“再等等。”
但是,這次不用章老丈和章媼發話,章鄖自發板著臉道,“我聽聞有些毒物吃下去要半個時辰才起效,說不定這……就是呢?”
不知道這鍋看起來白嫩嫩又軟呼呼的東西叫什麼,章鄖直接略過稱呼不提。
稚唯:“……”
半個時辰。
秦始皇身邊的試毒侍者也就是等這麼長時間吧?
所以章鄖哪裡莽撞了?
他可有腦子了。
[很想知道章老丈平時都教了兩個兒子什麼常識。]
再空等下去就是煎熬,稚唯按耐不住,拉著夏媼回家,先是拔了院裡新種的蔥,又割掉新長出來的豆芽,再將他們配上鹹醬做成小菜,最後同蜂蜜罐一起帶回章家。
等那隻雞被章老丈捏著喙翻來覆去檢查,查到它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後,豆花終於得到了可食用的批準。
稚唯率先舀出兩碗豆花,一碗加蜜,一碗加小菜,推給章老丈和章媼一齊試吃。
章隕不用招呼,自己就舀上了一碗,並果斷選擇了加蜂蜜。
稚唯一邊欻欻欻給自己和夏媼整了碗鹹豆腐腦,一邊不無好奇地問:“你們覺得哪種好吃?”
北方人,應該都喜歡鹹口吧?
然而意外的是,章家人異口同聲道:“甜的!”
稚唯忍了忍,沒忍住問夏媼:“大母覺得呢?”
夏媼嫌棄地看了眼蜂蜜。
“當然是加醬的。”
章家人:“???”
大戰一觸即發。!